第十二章?元宵
“師父!師父!”
“謝謝你,人還在?!绷终牙仟N的從被窩里爬出來,沒睡醒腦袋還發(fā)著暈?zāi)?,就聽到門外催命鬼一樣的叫,她穿著寢衣搭了條毯子就去開門,嘴里嘟嘟囔囔的罵,“最后一日休沐你們也不讓我睡個好覺了?”
門外的人興許沒料到她會是這幅邋遢樣,清光眼疾手快的擋在她身前,沖來人解釋道:“林教主昨夜處理公務(wù)睡的晚,公公請偏廳稍后?!?p> 清光一把給她推進(jìn)了房里,關(guān)上房門后急的直跺腳:“師父,您怎么穿成這樣就出來了?”
林昭也擰著他耳朵罵:“有外人你為何不說一聲?”
師徒兩個轉(zhuǎn)著圈互相指責(zé),都在想怎么挽回林先生謫仙的偉岸形象。
勉勉強強收拾整齊,林昭趕去見那位公公,路上才想起來問:“這內(nèi)監(jiān)不是陛下身邊的人,他來做什么的?”
清光追在后面給她整理松散掉的發(fā)髻,慌亂中回話:“不知道,只說是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來傳太后懿旨的?!?p> 林昭原本急匆匆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后順勢轉(zhuǎn)彎掉頭就走,清光一把拽住她,問:“干嘛呀干嘛呀?去接旨???”
林昭回頭瞪他一眼,兇神惡煞的說:“去什么去!你先去,問問什么事兒,我再決定這旨意要不要接。”
“太后懿旨還能挑?。俊?p>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教主長吸一口氣,被這小子蠢到了:“我總覺得這懿旨來者不善?!?p> “不會吧,太后自先帝去世就在后宮禮佛,不至于把算盤打到您身上的。而且您不是說當(dāng)今太后十分和藹可親嗎?”
林昭坐到旁邊的秋千上,十分犯愁:“和藹可親是真的,但莫名其妙找上門來,我心里有些忐忑?!?p> 清光自覺的走到她身后推秋千,也跟著愁:“您那是近鄉(xiāng)情怯吧?細(xì)算起來,您與陛下、與先帝,與之前許許多多的故人都明里暗里見了一面,唯有林太后,十年多了吧?!?p> “十五年了?!绷终褤u著秋千,“雖說知道她安好,但若是真的要見,還是不敢……”
“難不成還怕太后罵您嗎?”
“嚯!罵得可兇了?!被貞浧饛那?,她下河摸魚衣衫濕透,被蕭姨娘拎去太陽底下曬,渾身一激靈,林昭用腳尖點著地,秋千越飛越高,“她要是知道我這些年做了什么,怕會疼死?!?p> 清光猜測道:“這么多年,太后或許早就放下了,再說,也不一定就是召見您?!?p> 林昭點點頭,猛的剎住了秋千,她剛從上邊跳下來,收拾收拾心情準(zhǔn)備接旨,偏廳那邊就一陣騷動,林昭緊趕慢趕過去,正好碰上清水把內(nèi)監(jiān)送出門去。
師徒兩個心虛,就貓在梨花樹后躲著,待內(nèi)監(jiān)的轎子走遠(yuǎn)后,林昭才裝模作樣的走出來:“那公公說什么了?”
清水拱手答:“宮中要辦花燈宴,太后娘娘急著催他回去,徒兒就擅自送他出門了。”
林昭滿意的點點頭:“懿旨呢?”
清水雙手遞出去:“太后邀您參加今晚的花燈宴。”
林昭去拿懿旨的手縮回去:“你……沒答應(yīng)吧?”
“答應(yīng)了?!鼻逅畬④仓既o她,“您上次已經(jīng)拒絕過陛下了,若是再駁了太后的面子,該有人說您恃功震主了?!?p> “行?!绷终岩а?,肚子里的臟話過了幾遍也不知道要怎么罵出來,推了他一把,“你去?!?p> 最終林昭還是被綁上了進(jìn)宮的馬車,她平時不飾金銀,但這種場合不能丟了面子,翻箱倒柜的搜出來一件藕荷色衣裙,林昭用盡她那平生不多的審美給自己點了一抹胭脂,總算顯得人粉嫩了些。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后宮要舉行花燈宴祈福,今年遇著先帝國喪,花燈宴十分低調(diào),除了皇室宗親和朝廷命婦,只有林昭一個無名無份、無官無職的閑人。
她這個閑人本想喝完酒直接溜走,最好是讓太后找不到空子見她,卻不想一入宮門就被攔下了,來者紅裙勝似冬梅,襯的五官明艷、膚白貌美,林昭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一眼便認(rèn)出了她。
馬車行至宮門前,林昭腳尖點地示意車夫停下,從馬車上鉆出來同女子見禮:“原是華府大小姐,林昭有禮了。”
雍都將軍府,華氏娘子軍。華氏一族原是跟隨林朝和的大周士族,華氏庶長女華春瑩是先帝的側(cè)室,先帝反周,華春瑩替夫固守后方,被大周的將領(lǐng)迂回包圍,亂箭射死在城墻上。華氏一族雖無男丁,但全族上下女子都是戰(zhàn)之即來,來之必勝的將才,如今站在宮門口迎接林昭的這位,便是華府如今的當(dāng)家人——華鄉(xiāng)寧。
這位華大小姐更是出身非凡,她母親是華老將軍的嫡女,頗受先帝的寵信,赤境之戰(zhàn)先帝御駕親征,正是華鄉(xiāng)寧與母親護駕退敵的,她從小隨軍出征,戰(zhàn)功累累,成年后受封郡主,統(tǒng)領(lǐng)紅袖軍掌管后宮禁衛(wèi),與林昭共享“文凰武鳳”的雅稱。
林昭記得自己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時候,帶領(lǐng)她的主帥就是華鄉(xiāng)寧,可那時她還小,狂傲的不行,根本沒來得及記住華鄉(xiāng)寧的臉,如今記憶被喚醒,只覺得光陰荏苒,難見故人。
“先生不要客氣。”華鄉(xiāng)寧施禮,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陪同林昭往御花園走,解釋道,“太后怕先生不熟悉宮中道路,命我前來相迎?!?p> 林昭頷首致謝:“有勞郡主等候。”
“先生與人一向這般疏離嗎?”華鄉(xiāng)寧朝她笑笑,她從小就賢淑,上陣殺敵和平時生活里完全是兩種性格,因此頗受太后喜愛,“鄉(xiāng)寧久聞先生盛名,聽說您生性喜靜,我以為您今天不會來的?!?p> “蒙受太后垂愛,林某此生能進(jìn)宮一觀,此乃天恩,怎可不來?!绷终研Φ木兄?jǐn)又勉強,怎么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華鄉(xiāng)寧道:“先生乃明理之人,身在雍都,有些時候便不得不妥協(xié)。”
兩人邊聊邊走,沒多時就進(jìn)了鳳儀門,御花園修的精致,格局并沒有大改,只是路旁種了無數(shù)的梨花,如今不到開花的時節(jié),顯得光禿禿的,又不知是誰的點子,在樹枝上掛了紅紅綠綠的花燈,就更滑稽了。
“先生沒有參加過這樣的宴會,有許多女眷您可能不認(rèn)識,我跟您說一說……”華鄉(xiāng)寧很貼心的將命婦指給林昭辨認(rèn),回頭時卻發(fā)現(xiàn)跟在她后面的人不見了,眼神搜尋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那林昭正朝著儀鸞殿的方向走。
華鄉(xiāng)寧快步拉住她,問,“先生去哪?”
林昭一愣,她是看見了儀鸞殿里的秋千,想起小時候被姑母抱在秋千上吹簫的日子,神思恍惚了,忙解釋道:“覺得這邊景色甚好,一時忘情了?!?p> 華鄉(xiāng)寧也朝里望了一眼,遺憾道:“這是先皇后的宮宇,自從先皇后去世,先帝就將此處封閉,不許任何人動林皇后的遺物,就連灑掃都是先帝親自動手,宮里人都說林皇后是前世修來的福,能得到一位如此長情的夫君?!?p> 國仇家恨的怨偶都在別人嘴里成了令人艷羨的鶼鰈情深,這世上還真是千人千張嘴,慣會做指鹿為馬的事情。林昭心里有一百句吐槽,最后卻也只能奉承一句:“帝后和睦,天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