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人會面
房管家慌里慌張,半拎著的袍角被攥出了褶皺,活像身后有惡犬緊攆著一般,嚴(yán)肅著一張臉,神色卻不似壞事。
謝澤妘也被他一嗓子叫得心神不定,站起身來,問房管家:“……是何貴人?”
房管家來不及拭去額角滲出的汗,放低了聲音道:“貴人并未表明身份,可老奴瞧著……那馬車之內(nèi)露出華貴常服的一角,上繡龍紋,老奴猜著應(yīng)是、是……陛下?!?p> 謝澤妘心神一緊。
就此時,她忽然覺得被惡犬追攆糾纏住的人成了自己。
或許是那日在大覺寺里燕昶的言行處處透出暗示,又或許有些磨滅不去的舊情殘存心底,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教她在得知他就在府門外時忍不住心生顫抖。
也不知是抵觸還是恐懼,總之她不愿與燕昶過多接觸。
可他如今是君。
她也并非不敢當(dāng)真面對的懦弱之人。
“……陛下許是來探病的?!敝x澤妘捏了捏手帕,慢聲細(xì)語吩咐底下人,“孟春,你先去瞧一瞧大將軍是否醒著,若醒來,好告知他一聲,也好有個準(zhǔn)備……其余人,隨本夫人去迎一迎罷。”
眾人聞言稱是,一想是要迎圣駕,個個皆肅斂了面容,提起心來,一腳深一腳淺一腳隨謝澤妘匆匆往府門口去。
謝澤妘到府門口時,已然恢復(fù)了平穩(wěn)淡定的心態(tài),她理了理衣袖,抬步跨出門檻,就見府門口停著一雕花掛玉的馬車。
馬車不遠(yuǎn)處有一隊護(hù)衛(wèi),車前還守著一人,那人垂袖斂目,面白無須,正是那日山腳曾送來一碗驅(qū)寒姜湯的太監(jiān)全德。
全德看見了謝澤妘跨門出來,笑瞇瞇見禮,而后轉(zhuǎn)身挑起馬車門簾,顯露出車廂內(nèi)握書端坐的威嚴(yán)身影。
霎時間,謝澤妘與抬眸看來的燕昶目光相對。
她連忙垂頭,上前幾步,福身道:“臣婦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p> 大將軍府的眾人也紛紛跪地:“見過陛下?!?p> 馬車之上的人掀袍下車,繡金線龍紋的黑靴出現(xiàn)在謝澤妘視線中,她沒聽見叫起,卻察覺有龍涎香氣飄來,眼前出現(xiàn)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
謝澤妘睫毛顫動一下,并不動作。
燕昶看著身前的婀娜又堅韌倔強(qiáng)的身姿,眸色深深,最終低聲道:“起來罷?!?p> 話罷,他卻不曾收回手臂,而是在謝澤妘直起腰時,右手前伸,愣是將自己的手腕自下而上抵在她細(xì)長的手腕上。
謝澤妘腕上的玉鐲擱開了二人肌膚,可這么近的距離,彼此間似有熱意傳遞轉(zhuǎn)移。
燕昶微微轉(zhuǎn)動手腕。
在那灼熱的手背即將碰觸手掌下緣時,謝澤妘站直了身子,驟然收回了手臂。
“謝陛下?!?p> 她身后的大將軍府眾人謝恩起身,仍謹(jǐn)小慎微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天顏,是以并未看見主母與天子之間親密的動作。
謝澤妘禁不住啖人血肉的沖動,面上一如往常地溫婉謙和,又福身代顧持明請罪道:“今日未知陛下大駕,夫君臥床不能親迎,著實不敬,還請陛下責(zé)罰?!?p> 燕昶原本愉悅中夾雜遺憾的氣壓,因她的夫君二字驟然沉下。
他沉著聲,不冷不熱道:“無妨,朕今日來府,也是憂心顧大將軍情況,養(yǎng)病要緊,何來不敬之說?”
說著,他叫謝澤妘起身,一甩衣袖,率先進(jìn)了大將軍府。
此行既然打著探病的由頭,燕昶自然是先去看一眼顧持明。
圣駕降臨,伺候的人不敢慢待,一直不離床前的親隨自作主張,一咬牙,叫人請來府醫(yī)孫大夫,施了一針提神,喚醒了藥勁中還在昏睡的顧持明。
燕昶進(jìn)了正院,被迎進(jìn)內(nèi)室,床上的顧持明也已清醒,看見皇帝,掙扎著要起身行禮。
燕昶不緊不慢走到床前,面上卻是一副憂心國之功臣的姿態(tài),在顧持明下了床,將要抱拳時,緩緩啟唇,開恩道:“顧大將軍身體不適,不必多禮?!?p> 顧持明輕咳一聲:“咳……臣多謝、咳,多謝陛下體恤?!?p> 雖他并未感受到帝王的體恤之意。
顧持明心中有些莫名,為朝堂將軍多年,他并非憨直莽撞之輩,總覺得皇帝對他有幾分不善情緒。
謝澤妘跟隨在他身后進(jìn)門,見顧持明被折騰得下了床,已然有站立不穩(wěn)的趨勢,連忙上前攙住他。
她一手勉強(qiáng)半圈半摟在顧持明腰后,另一手手臂穩(wěn)穩(wěn)架住顧持明的,月白繡百花暗紋的衣袖與素白衣角交織,既親昵又自然。
燕昶死死盯著二人親密的動作,負(fù)在身后的手險些將拇指上的扳指捏碎。
謝澤妘身量纖細(xì),卻也足夠?qū)⑸砗笸鹑艋鹱频囊暰€掩住,她將半點不知的顧持明好生安置在床上,起身后退幾步。
燕昶親眼看見,那廂二人在目光交接之時,謝澤妘彎了眉眼,溫柔一笑,端是情意綿綿。
咔嚓。
一聲輕微的響聲在他背后發(fā)出。
內(nèi)室眾人并未察覺,唯有跟隨帝王身側(cè)的全德公公細(xì)致入微,在為主子慨嘆的時候,也看見了燕昶手上那枚血玉扳指上蔓延出細(xì)細(xì)幾條裂縫。
全德心尖都顫動,默默念叨:“主子哎,百忍成金,您可千萬忍住嘍,君奪臣妻的名聲可真不好聽。”
這時,燕昶不知想到什么,松了松手,只是眼眸里的沉色不淡反濃。
管家適時搬來椅凳,請燕昶安座,又奉上好茶,供君臣二人言談間隙啄飲。
燕昶卻并未與顧持明多說什么,因為顧持明精神實在不好,幾句話的功夫,已經(jīng)氣息不穩(wěn),雙眼發(fā)虛。
二人談及軍中之事,顧持明開口回話時,開始猛咳不止。
“咳、咳——”
謝澤妘見狀蹙起眉,就要上前拍撫,燕昶一個眼神之下,全德機(jī)靈地?fù)屜纫徊缴锨?,端著一杯水,?xì)聲細(xì)氣,“哎喲,大將軍您悠著點,您快用水壓一壓……可有甚么礙?”
謝澤妘卻在經(jīng)過燕昶身邊時,被他斜里伸出的一只腳絆在原地。
謝澤妘穩(wěn)住身形,連忙后退幾步。
一瞬的接近,也將她身上的淡香留下一縷,燕昶摩挲扳指的手加快幾分,看著弱態(tài)大露的顧持明,出聲道:“是朕的不是,倒勞累你。你且歇下罷,朕略飲一杯府上清茶便該回宮?!?p> 說著他看向謝澤妘:“不若便讓謝夫人作陪,也好同朕說一說顧大將軍近日身體情況?!?p> 顧持明半倚在床頭,唇色蒼白,猛咳過的嗓音沙啞至極:“這……多謝陛下體恤。”
他看向謝澤妘。
謝澤妘垂著眸,不看任何人,恭聲道:“臣婦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