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失望,她居然沒有回答。
燈光恢復(fù)明亮,奚午承看了奚午蔓一眼,冷著臉離開。
奚午蔓回到二樓臥室洗過澡,坐到緊挨著窗簾的貴妃椅上。女傭小心翼翼地為她上藥。
“今天,午瀟小姐來過了。”女傭溫聲細(xì)語。
奚午瀟。
總聽說這個姓名。
也許在某個人多的場合見過,但奚午蔓沒有任何印象。
奚午蔓垂下疲倦的眼瞼,視線落于女傭側(cè)頸的黑痣。
女傭沒有多說,像是單純通知奚午蔓,奚午瀟來過。
莫名其妙。
連姓名和樣貌都對不上號的人,奚午蔓壓根兒沒興趣。
再說,這是奚午承的房子,有什么樣的客人來做什么,哪需要她知道。
哪怕她極度討厭那位客人,也不能發(fā)表看法,只能微笑。
客人,是奚午承的客人。她沒有權(quán)利驅(qū)逐。
過了半天,女傭又開口,是與今天奚午瀟來過無關(guān)的話題。
“先生問,明天晚上午乾先生主辦的聚會,您去不去?”
那又是誰?
“我可以選擇不去嗎?”奚午蔓只覺頭疼。
女傭又不說話了。
直到最終上完藥,扶奚午蔓上床睡覺,女傭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不過,奚午蔓知道,女傭會把那句“我可以選擇不去嗎”原封不動地傳到奚午承耳中。
然后奚午承說,可以。
也不知道是重劑量的藥物起了作用,還是多年來早已習(xí)慣,那么重的傷,奚午蔓竟很快入了睡。
又做了整晚的夢。
夢里,又是人生有印象以來第一次參加的葬禮。
永遠(yuǎn)看不清黑白遺照上女人的臉,只知道她笑得很開心。
死了還那么開心。真奇怪。
然靈前的小女孩卻哭得悲慟,不是哭母親的死亡,也不是哭遭到并不熟悉的親戚的辱罵,而是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責(zé)備。
不講理的是那位自稱長輩的男人,父親為什么罵她?為什么朝她揚起鞭子,而不向那德不配位的長輩?
鞭子像毒蛇一樣靠近,小女孩嚇得暈了過去。
醒來,眼前是孤兒院的地板。
地上的面包被踩扁,牛奶撒了一地,混著泥沙,臟兮兮的。
“舔啊!舔干凈!”七零八碎的起哄。
腦袋被死死按住,她再抬頭,眼前是十六歲的少年。
恰到好處的逆光,看不清他的容顏。
恰到好處的風(fēng),他嗓音輕柔:“今天開始,你屬于我?!?p> 她沒聽見自己的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答應(yīng)了。
少年向她伸手,她迎著光看少年的臉,那張臉成了二十歲酒瘋子的模樣。
“你要背叛我?”他雙眼通紅。
她猛地轉(zhuǎn)身,拔腿就逃,腳下一空,墜入了沒有窗戶的小黑屋。
四處都是高高的冰冷墻壁,她祈禱一線光,指引她逃離這里的方向。
可這里除了寒冷與黑暗,什么都沒有。
她在這里沉沉睡去,像是死掉。
劇烈的兩聲咳嗽,奚午蔓蜷縮著身子,睜開睡眼。
透過還未自動打開的薄紗窗簾,她看清窗外的天空,那屬于落雪的早晨。
又是雪天。
這沒完沒了的冬季。
還要去彩排,要去錄節(jié)目。
節(jié)目在A市藝術(shù)博物館錄制。
彩排主要是熟悉場地、拍攝路線和互動流程。
正式拍攝時,她與昨天見過的幾位藝術(shù)家穿著節(jié)目組特制的服裝,沿節(jié)目組指定的路線走,解答節(jié)目組準(zhǔn)備的問題。
拍攝從下午五點藝術(shù)博物館閉館之后開始,好幾臺機位在不同的樓層同時進行拍攝,一直到晚上九點才收工。
奚午承規(guī)定,必須九點之前回家,喝酒不能超過三杯。
但今天是例外,工作要緊。
就餐的火鍋店是節(jié)目組導(dǎo)演開的,飯后要去的KTV也是導(dǎo)演的產(chǎn)業(yè)。
所以,今晚可以隨便吃喝玩樂,導(dǎo)演買單。
眾人歡呼,舉杯慶祝。導(dǎo)演萬歲!
奚午蔓不喝酒,不舉杯,也不說萬歲。
一想到室外的寒風(fēng)凍雪,她就只想趕快填飽肚子,早點回去睡覺。
在那之前,祈禱,希望今晚,別墅里的是奚午承,而不是酒瘋子。
奚午承知道她在哪,沒派車來接她,也沒給導(dǎo)演打聲招呼。
好在導(dǎo)演很會來事,飯后,立馬安排一個叫魏達的攝影師送她。
準(zhǔn)確講,是魏達自告奮勇。
導(dǎo)演答應(yīng)得迅速。導(dǎo)演深知魏達車技極好,關(guān)鍵是沒喝酒。
魏達是掌機拍攝奚午蔓的那位,節(jié)目組里的工作人員都叫他魏達老師。
魏達的身材可謂魁梧,那張黝黑的臉上沒什么肉,卻給人很強壯的感覺。
他大半張臉都是胡子,訾須剪得很短。一頂軍綠色鴨舌帽仿佛是長在他腦袋上的。
魏達的衣服褲子都有很多很大的口袋,他總從不同的口袋里掏出各種拍攝用具。
身為攝影師的魏達,總能用一些他自己認(rèn)為尋常的話逗笑周圍人,尤其引導(dǎo)模特進行人像拍攝時,他更是繃著一張嚴(yán)肅的臉說出一點都不嚴(yán)肅的話來,強烈的反差很容易就讓模特產(chǎn)生他想要的情緒。
但是奚午蔓對他的反差無感,他對人體模特屢試不敗的那套,對奚午蔓毫無效果。
一個看上去隨時會掄起拳頭砸開你天靈蓋的絡(luò)腮胡大漢,突然像小嬌夫一樣扭捏著身子,嚶嚶噫噫。
奚午蔓實在不知道樂點在哪。
無聊。
到了火鍋店門口,魏達讓奚午蔓等在玻璃門里面,獨自跑進風(fēng)雪。
很快,一輛豬肝色越野車停在火鍋店門外,副駕駛的門精準(zhǔn)對著玻璃里的奚午蔓。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魏達的車。
奚午蔓剛要拉門出去,就看見魏達撐著一把很大的黑色單人傘從車頭繞過來,大步向她走近。
他推開門,很紳士地對奚午蔓作請。
從店門口到車門口,魏達一直全神貫注,注視著奚午蔓的鞋底。
他剛要拉開副駕駛的門,奚午蔓卻轉(zhuǎn)向后座。于是,他的手伸向后座的門。
系好安全帶,魏達點了火,問:“您住在虛煙院子?”
這種東西,沒必要再問一遍。
奚午蔓感覺他沒話找話,又不想辜負(fù)有概率存在的單純好心,于是保持一貫的禮貌。
“是。”奚午蔓頷首。
“您住哪一棟?”
“您送我到一號門就行。”
“但是雪很大,我還是送您到家門口?!?p> “不麻煩您?!?p> “不麻煩,順便的事兒?!?p> “一號門。”奚午蔓懶得再跟他多說。
到了一號門,她要下車,他也不能攔。
豬肝色越野慢慢駛向主道,即將匯入車流,一輛寶石藍(lán)奔馳邁巴赫S680 Virgil Abloh限定版沖過來,直接橫到越野車頭前。
正要提速的越野猛一個剎車。
好險,差一點就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