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朱雀門,便直至東外城的龍津橋,再沿街走上百米遠(yuǎn)的路,就是金水河。
因今日人多熱鬧,小攤販皆擺了攤出來,夏月麻腐雞皮、沙糖綠豆甘草冰涼水等小食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蕭六娘拉著宿檀玉去買了份糖荔枝邊走邊吃,很快又眼睛一亮,雀躍著去買提了擔(dān)子攤販的旋煎羊白腸。
宿檀玉站在原地等她,卻冷不防一串裹了剔透冰糖皮的橘子串出現(xiàn)在她面前。
“檀玉,你要吃嗎?”
男子的聲線柔和,含笑的面容似一幅清嘉的畫,墨一般烏潤的眉眼,宛若明珠生暈,清雅而矜貴。
他的衣擺在微風(fēng)中拂動,身形挺拔如松如竹,好似面對極為熟諳的友人。
“陸拂華……陸公子,”宿檀玉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未曾想,會在這里遇到你,真是巧得很?!?p> 她見他另一只手上還有一串冰糖橘,便不再客氣,順從地接過了那一串,又道:“多謝?!?p> 她從前就嗜甜,尤愛這些小零嘴,沒少使喚陸拂華去給她買來,但這已經(jīng)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日子過得那樣快,這一眨眼,就是好多年。
見她接過,陸拂華的眼里立刻綻出笑意,似有澹澹的水色,轉(zhuǎn)瞬皎月朗朗。
“不巧,我一直在等你,”陸拂華注視著她,認(rèn)真說道,“自那日在督察司瞧見你,我便又多去了幾回,卻始終不得進(jìn)。我便想著,你遲早會有出來的時候,每日下朝便著意多在附近徘徊?!?p> “果不其然,今日就見到了你,比我預(yù)料中的還要快。”
宿檀玉避開了他的眼神,輕聲道:“陸公子不該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p> “我跟我未過門的妻子在一起,有什么不對嗎?”
陸拂華懇切地說道,虛扶住了宿檀玉的肩,帶她躲過迎面過來的馬車,站到了僻靜處。
饒是宿檀玉再冷靜,也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嗎?當(dāng)年那救命之恩,不過是我算計得來的,做不得數(shù)?!?p> 她跟陸拂華約定要見的最后一面,他比她先到。
等她到了地方,見到的便是陸拂華和宿婉凝身邊的大宮女兩個人。
她躲到一旁的花木中,便聽到那宮女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奴婢當(dāng)日剛從御膳房取了點心,要給殿下送去,便見您被個小太監(jiān)推進(jìn)了水里,而不遠(yuǎn)處還站了個女子一直瞧著,后來似乎還下水去救了您。”
“奴婢見您無事,便不敢多事。只是回宮后將此事告知了公主,公主近日一直掛念著……”
宿檀玉聽到這里,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無非是宿婉凝被她截了胡,心中不甘,又找不到她這個正主,只能往陸拂華處下功夫。
這樣的計策并不高明,但宿婉凝的目的卻然達(dá)到了。
她再無顏出現(xiàn)在陸拂華的面前。
她和他的心性品格截然不同,她壞得那樣徹底,與他根本不會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又如何?行事論跡不論心,更何況……”
陸拂華眉眼含笑,低低地說道:“救命之恩當(dāng)然要報,但如何報答卻要看我的心意?!?p> 他不會水,因而溺水的那一刻,是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父親的諄諄教誨,母親的期許,師長的期望和同窗的艷羨,以及他滿腔的抱負(fù),在那一瞬都要化為飛灰。
他再睜開眼,卻看到不遠(yuǎn)處的小娘子臉色煞白,正解著腰間系在樹干上的布條。
“你分明那樣怕水,卻還是肯救我,因而我落水究竟是誰的算計,就更無關(guān)緊要了?!?p> 陸拂華輕輕嘆道。
于他而言,宿檀玉是將他從死路里拽出的恩人,尤其她還生得那樣貌美。
他從前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膚淺之人,但從見到她起,他突然就明了了男女情愛的滋味。
宿檀玉望著他,只覺得陸拂華這人的情感也跟他的性子一樣,太美好剔透了,讓人要不起。
“我們不太合適……”
她剛說了半句話,便見到方才刮了她一身塵土的馬車又再度復(fù)返,停在她面前。
裴桓予從馬車上下來,眸色極冷,一字一句地問道:“陸御史見不到我,便開始打我的人的主意的嗎?”
話是對陸拂華說的,但他卻半低著頭看著宿檀玉,漆黑狹長的眼緊緊盯著她,尾睫上揚,冷漠而又多情。
陸拂華蹙起眉,側(cè)身擋在宿檀玉面前,說道:“我去督察司找你,無非是為了你強(qiáng)闖衛(wèi)侯府一事。宮里的珍妃娘娘剛?cè)ゲ痪?,且她還曾是陛下愛重之人。你如此行事,到底是對衛(wèi)侯府不滿,還是對陛下不滿?”
宿檀玉眉頭一動,準(zhǔn)確地抓住了陸拂華話里的某些字樣,心底不由得泛起驚濤駭浪。
“你……”
她剛想開口,卻瞥見裴桓予已經(jīng)握緊了腰間的佩劍,冷聲說道:“既然陸御史有此疑問,那現(xiàn)在我便陪你一起去陛下面前告御狀!”
陸拂華動了真怒,厲聲道:“御史參奏是本職,你以為我會怕?”
“你自然不會顧慮這點小節(jié),畢竟你已經(jīng)試圖染指我督察司了!”
裴桓予冷笑起來,身形一動,便將躲在陸拂華身后的宿檀玉拽過來,用力抱起她丟進(jìn)馬車。
陸拂華被他的話驚得遲疑了一瞬,便見裴桓予飛身上馬,將馬車駛出去老遠(yuǎn)。
他沒想到裴桓予會用宿檀玉作筏子威脅他,而她已經(jīng)成了所謂的督察司的人。
永安公主宿檀玉怎么會加入督察司?
當(dāng)年他尋不到她,便去宮里查閱了宮人的名冊,仍舊沒有尋到她,便有了猜測。
只是那時阻攔他的宮禁,此刻已經(jīng)換成了裴桓予,一個行事百無禁忌的人。
“這位阿兄,你瞧見我阿姐了嗎?”
蕭六娘剛從人堆里擠出來,舉了份香噴噴的旋煎羊白腸,卻驚詫地發(fā)現(xiàn)檀娘阿姐已經(jīng)不見了。
“就是剛才跟你說話的那位阿姐,你別想蒙我。我剛才往這邊看了一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陸拂華對這位看了他好幾天熱鬧的小丫頭并不陌生,扯了扯嘴角,便道:“裴桓予把她帶走了。”
“???”
蕭六娘立刻傻了眼,跺了跺腳,拔腿就跑。
徒留陸拂華漠然地望著滿街的人流,直到陸府的小廝尋過來:“公子,老爺吩咐小的請您歸家,還讓小的轉(zhuǎn)告您……”
小廝露出為難之色,卻仍舊復(fù)述道:“您若要盯著裴桓予,便一直咬住這條瘋狗別松嘴。至于旁的事,別讓家里蒙羞,盡早歸家?!?p> 陸拂華的面容隱在陰影里,許久才淡淡地說道:“我有分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