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夢中,慕姝云感覺到自己被挑斷了手筋腳筋,她忽的驚醒,條件反射地顫了顫手指,微微晃了晃腳,所有感官都告訴她,原來是腿麻了。
“嚇?biāo)牢伊?,幸好不是真的?!?p> 她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又被陽光刺得半合,眼前的山巒在有頻率的變換,她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玄泠背上。
“醒啦,睡得如何?”玄泠感知到后面有動靜,微微轉(zhuǎn)頭,含笑問道。
“我腳麻了,讓我下來活動活動唄?!蹦芥撇缓靡馑嫉匦α诵Γ崃送嵘碜邮疽庀氯?。
“啊…哦!”
玄泠輕輕松手,慕姝云便被麻得齜牙咧嘴。
“慢點…慢點?!?p> 她正叫苦不迭呢,誰知玄泠忽的雙手脫力。
“誒誒誒!”腳還未尋找落點就極速落下,正好踩到階梯的積雪,手還沒松開,便要勾著玄泠的脖子一同落下。
“小心?!毙龇瓷硪皇謱Σ迦肷奖?,另一只手順帶摟住慕姝云的腰,穩(wěn)住了她的身子。
這是玄泠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慕姝云的全臉
姝云的眼神楚楚動人,清雅如雨后含露盛開的百合花。
嫩紅飽滿的嘴唇一張一閉,皓齒隱約顯露,玄泠無心聽她在說些什么。
只是桃紅瞬間爬上臉,情緒稍顯復(fù)雜,不知從何開口,不知自己怎么了。
“喂……喂!”慕姝云見眼前的人直愣愣地盯著她,脊背愈發(fā)寒涼。
眼前的人像樁木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只好使出之后的絕招。
她聚精會神,氣沉丹田,最后怒吼出一個字。
“哇?。?!”
“啊?!毙瞿X中打了個醉泡,剛回過神來,短促的悶哼了一聲:“何事?!?p> 還得是河?xùn)|獅吼。
“喚了你好幾遍都不理我,跟我玩木頭人是吧?!蹦芥坡晕⑸鷼猓骸澳巧叮惴讲殴室庹?!你明知道我腿麻了,你還那么快…”
她本想繼續(xù)說下去,但轉(zhuǎn)頭一睜眼便看見玄泠迷離的眼神,感受到腰間的衣服快要被她的手燙穿了,急忙將話噎了下去。
“喂,你咋啦?”
見眼前的人又神游,她順勢拍打著玄泠的臉,想讓她快速清醒。
“醒醒,快醒醒!”
拍了好一會兒玄泠才悶悶吐出了兩個字。
“…別拍了姝云。”
玄泠被打的越發(fā)暈眩,她松開了掌摑慕姝云的手,搖了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狀態(tài)。
但顯然無用,她已經(jīng)糊涂到想把衣服脫掉。
沒過多久,領(lǐng)口的衣服已經(jīng)被她抽扯得雜亂不堪,手就已經(jīng)摸到腰間。
“好熱…好冷……”
“哇靠,踏馬的真脫??!”
慕姝云被她一系列的迷惑操作看傻了眼,本不想阻止她,想看她能失態(tài)到什么地步。
直到玄泠微微解開點衣帶時,她的鈴鐺忽的從衣服里掉出來。
慕姝云被那忽閃忽暗的鈴鐺奪去了目光,看著它墜下來摔了個星星點點,七零八落。
碎銀聲似警鐘般回蕩,將她最后的理智絲絲激醒。
“停下,太危險了,此處可是青城山啊!”
慕姝云伸出手想遏制這種不雅行為,但還未觸碰到玄泠,便感受到火燒似的溫度,甩開了手。
“你身上好燙!”
“……”
慕姝云的聲音好似從遠(yuǎn)方傳來,忽遠(yuǎn)又忽近,玄泠努力從模糊字眼中挑出清晰。
想極力辨別口型,可惜眼睛也看不清一二。
“???紅糖?”玄泠開始胡言亂語,問山答水:“你餓了?無妨?!?p> 她轉(zhuǎn)身勾著慕姝云的手就要往前走。
“還有半個時辰就到了…”
她顯然對病這個概念一無所知,對于她這種極陽體質(zhì)來說,身體常年熾熱無比才是最大的問題。
她本想回頭看看慕姝云,但眼神無意間掃過日光,感染到最后一絲熾熱,便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p> 腳步好似踩在雷云上,路搖搖又晃晃,山重重又影影,拖著迷幻的尾巴,畫面由下到上掃過天空。
后腦勺就此撞向地面,震耳欲聾的疼痛在腦腔里不?;厥?,她捂著頭蜷縮在地面。
“額啊…”她隱忍著不發(fā)出叫聲。
“我沒事…”
她說的沒錯,這一撞倒是把她撞清醒了不少。
玄泠想嘗試爬起,但又脫力跌坐在原地。
“玄泠,我來扶你!”
慕姝云強忍著熾熱,挽著玄泠的手臂,猶如在觸碰一團火焰。
但還沒走幾步,玄泠捂著心口,只覺得喉嚨有些堵塞,腥癢無比,便想咳出來一探究竟。
誰知竟吐出血水來,猩紅蔓延了整塊雪地。
她又跌坐在地上,疼痛在她正發(fā)懵時也不給分毫歇息,耳鳴慢慢爬上,直達(dá)頭頂。
她拍打著頭想緩解,卻感知到兩入暖流從耳朵劃落臉頰,直到在下巴上懸停。
她抹了一手,皺起眉頭。
“又是血……”
痛苦再隨之而來,這次眼眶和鼻腔也接踵流出血紅,三兩滴落雪地,如朵朵綻放的梅花,在未停雪的降落下慢慢凋零。
她也終于堅持不住,整個人像斷了線的珠簾,止不住的落地。
在昏迷之際,她只感受得到大顆小顆的水珠滴落在她身上,濕潤了她的臉。
“玄泠…玄泠!嗚嗚嗚…止不住…好多血…!”
“別為我哭…”
她伸出手,想抹滅那顆顆淚珠,手卻抬不起來。
“我到底是…怎么了……”
身體又不聽指令,大腦也近虛死亡,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魂魄在慢慢慢慢抽離身體。
……
昏迷時,她仿佛來到了一處仙境,不于千篇的煙霧繚繞,這里反倒是一處藏于竹林的溫馨宅居。
她認(rèn)得,她自然認(rèn)得,那是以前的家。
即使記憶模糊了許多,即使回家的路也慢慢忘卻了。
可是那份痛苦卻不一同隨著記憶散去,還絲毫不減,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
她撐著把油紙傘,一步步向居處挪去。
十里桂子香褪盡,道不盡,浮生夢。
剪不斷從前,撫不開眉頭。
清冷舊事,依舊昨天。
雨稀稀落落,滴滴答答,打得竹青翠欲滴,打得人生冷生疼。
屋子里,是溫暖的燭火。
那屋子里的人,是。
未曾探望,女人便回過頭,與玄泠四目相對。
玄泠手上的傘順勢滑落在地,她想用自己所有的力氣好好看看她……好好看看他們。
“泠兒,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真是貪玩!”
女人端著剛出鍋的熱菜出來:“來,快坐坐,今日是你的八歲生辰,可不能誤了時辰呀!”
“你這小妮子!衣服又弄臟了,看你老爹我咋收拾你!”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聲音,玄泠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順著雨水滴落土地。
她微微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些什么,直到后面?zhèn)鱽砹酥赡鄣男β暋?p> “啊,娘!爹爹要打我——”
小玄泠捂著頭蹲下,裝作很怕的樣子到處亂跑,在快撞上玄泠時穿過了她的身體。
“哈哈哈!”
“哎呦,小祖宗可別跑了,老爹都要追不上你了!”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雨聲也悄然放慢了許多,不忍打破這份寧靜。
玄泠眼睜睜看著他們將鍋中的飯有說有笑地吃完,心中滿是苦澀。
曾經(jīng)最引以為傲的東西,現(xiàn)在變成了無法抹除的傷疤,她想忘卻,但為何還要來反反復(fù)復(fù)折磨她呢?
還烙下了一身痛楚。
……
一聲鈴鐺將她從夢中夢拉回。
女人身后捏著個小小的銀鈴鐺。
“泠兒,今天幾歲啦?”
“八歲,八歲!我看到啦,娘要給我什么好禮物!”
“哎呦,小驚喜本想給上,誰知你小眼睛這么靈光!”
玄母順勢抱起小玄泠,在懷里又抱又親。
“肯定是隨了你娘我!”
“切,肯定是遺傳了老爹~”
玄父賤兮兮地走過來。
“哎喲喂,也不看看是誰生的,咱家姑娘這么標(biāo)致,再瞧你那熊樣,能隨你???”
玄母寵溺地向玄父翻了個白眼,低頭慈愛地看向小玄泠。
“對吧姑娘?!?p> “對,娘說得對!”
小玄泠擺弄著小鈴鐺,往玄母身上蹭了蹭。
“嘿——你娘倆合伙起來欺負(fù)我是吧,我好歹也是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吧……”
嬉笑聲慢慢消失,接踵而來的是陣陣尖叫和熊熊大火。
……
“啊啊啊啊啊啊朝廷要殺人啦!”
“快跑……快跑??!”
嘶吼聲劃破天際,循聲看去,便是玄父斷了一只手臂。
他爬在地上茍延殘喘,沒有往日輕浮打趣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被疼痛扭曲意識衍生出來的表情。
他對著玄母和她懷里的小玄泠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吼道。
“走!去找……青城山…修……修緣道長,他會……幫你們,別管我……”
“……快走啊!”
“不……不”玄泠捂著頭,感受到錐心之痛。
又是那一日的場景,是大雨也無法撲滅的火。
那是欲望之火。
是無法滿足的東西。對嗎?
……
玄母抱著小玄泠跌跌撞撞跑著,頭被撞流血了,她不管,腿摔折了,她不顧。
磨難之下終于到了青城山。
被好心的小道長發(fā)現(xiàn),帶回了山上。
可惜的是,不久后,玄母被火灼傷的傷口因為感染,病痛纏身,整天郁郁寡歡,以淚洗面。
在不久后也隨爹一同去了。
小玄泠悲痛欲絕,被強行載入這個年紀(jì)不該承受的感情。
她不懂什么生離死別人情冷暖。
她只懂得,再也沒有人陪著她,抱著她,哄著她,唱著歌謠入睡了。
也再也沒有人愿意逗著她,寵著她,摸著她的頭說“小妮子”了。
母親眼中已經(jīng)不再承載著仇恨,只是臨終之前含著淚說
“泠兒,這些天我總夢到你爹爹,他說…他說他想我了?!?p> “不行…我不允許!”
玄泠著急地?fù)渖锨叭ィ坪跬浟俗约菏庆`體,自己很快便穿過了玄母的身體。
“娘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乖乖聽修緣道長的話,好不好?”
玄母忍著哽咽,清清楚楚說下了幾段話。
“娘不指望你復(fù)仇,只希望你好好長大,放下仇恨?!?p> “好好藏起來,不要和朝廷扯上任何關(guān)系?!?p> 玄母溫柔的撫摸著小玄泠的頭,深深地看著她。
“我的乖女啊,我不求你名滿天下,只求你光明磊落,做個平凡的人就好?!?p> “娘……我。”
這些復(fù)雜的話小玄泠聽不懂。
但她意識到,娘要走了,攔不住的。
但玄泠聽得懂,她早在旁邊哭成淚人,身體的余力支撐不住,她倒在地上。
這短短的幾段話倒是點醒了她的方向。
……
“娘!”
玄母撫摸著的手垂下,自此后再也沒抬起來。
慢慢的,體溫驟降,直至消散。
小玄泠握著娘的手,再也感受不到懷里的溫暖。
這次結(jié)束,就是真的結(jié)束了。
玄泠錯愕,她忘記當(dāng)時是抱著什么樣的心境的面對。
來不及思考,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再一次暈倒在地……
……
“玄泠!”
“玄泠!”
慕姝云的聲音在耳邊愈發(fā)清晰。
“姝……云?”
玄泠睜開了沉重的雙眼。
“道長道長,她醒了!”
慕姝云見玄泠恢復(fù)意識,喜出望外地喊著修緣道長。
……我這是在哪里
她緩緩坐起身來,不相信地看著眼前逐漸熟悉的物品。
“方才的是夢么……”
此時一絲冰冷從臉上劃過
是殘留的淚水。
是夢結(jié)束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