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重逢(26)
褚昱捧著花瓶走進房間,見凌漣低垂著頭,烏黑的長發(fā)遮住了臉,長發(fā)間透出覆住臉的雪白手指。
他沒有在意,凌漣經(jīng)常這樣。
當(dāng)他走過床,想將花瓶放在床頭柜時,聽到她低啞的話:“拿開!”
褚昱轉(zhuǎn)身,有些不可置信,她剛剛說了什么?
“拿開!”凌漣發(fā)現(xiàn)身體在排斥香水百合,濃烈的香氣勾起太多的記憶碎片,快要將她吞沒了。
她知道想要恢復(fù)記憶就不該這么說,但身體反應(yīng)比她思維更快,話已經(jīng)出口。
“你不是很喜歡香水百合的香味嗎?”正因為是她以前喜歡的花香,褚昱才會安排人送來,想借由它喚起她更多的回憶。
她喜歡繡球花的寓意,喜歡香水百合的香氣。他記得很清楚。
但她要他拿開?
人的喜好能變化得如此之快嗎?
褚昱覺得不是,這些天的相處,他看得很明白,她的喜好變化并不大。喜歡的依舊喜歡,討厭的依舊討厭,那么為什么她不要香水百合?
“你不記得了嗎?大二那年學(xué)校辯論賽,你們經(jīng)濟系列得了第一,頒獎時送的就是這花。之后我送你其他花,你告訴我你喜歡它?!?p> 凌漣挪開額頭的手指,轉(zhuǎn)眼看向褚昱捧在胸口的那瓶百合花。
一片一片盛放的白色花瓣在頂端彎翹下來,花蕊已被處理過,只剩下青綠的頭,綠色的葉子挺拔地矗立。
花香彌散在整個房間,如此濃烈以至于未飄散成淡雅芬芳。
轉(zhuǎn)眼間,四周一切都消失,只有眼前的花。
不,不止這一束。
白百合簇?fù)碓谒車?,香氣太過熾烈,擠壓了空氣,窒息感涌上來。
咔!
畫面崩裂,碎成齏粉。
白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暗。
轉(zhuǎn)瞬,是一座舞臺。
她站在舞臺上,身邊是其他人,下面是鼓掌的觀眾。
有人來到她面前,將一捧東西塞到她手里。
她低頭一看是白色香水百合。
香氣沖入鼻尖,她驟然松手,那一束花跌落在地。
白色的花瓣飄揚起來,底下的觀眾成了模糊的家具。
昏暗的房間有一扇窗戶,始終被窗簾掩蓋。
微光透過窗簾,勾勒出窗戶的輪廓。
房間里靜悄悄,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環(huán)顧四周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除了柜子上的一杯水和一只空花瓶。
花瓶下是一片焦枯的花瓣,白色的邊緣上是焦黃蜷曲。
門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走向柜子,將一束東西插入空花瓶。而后走到床邊,低聲招呼:“早安,我的小公主?!?p> 她倏然睜大眼,想看清楚來人的模樣。
光線過于昏暗,她分辨不出,只能聞到他身上的花香,視線越過他,終于看到花瓶里插的是一束新鮮的白百合。
視線越來越模糊,再次清晰時,她坐在餐桌邊。
明明是用餐時間,房間里依舊昏暗,桌上的菜碟只有隱隱約約一個輪廓。桌子中央同樣有一只花瓶,擺滿了盛開的百合。
香氣縈繞在周圍,不放過一絲一毫的新鮮空氣,將它們驅(qū)逐取代。
桌對面坐著一個人。
是上次那個問候早安的人,一個男人。
凌漣努力想辨認(rèn),但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有什么在阻礙她。
“凌漣?凌漣?你怎么了?!”一個焦急的聲音闖入,回響在耳邊。
那個人影與眼前的褚昱逐漸重疊,只是褚昱掛著擔(dān)憂的表情。
“你……他……”
凌漣看著他,聞到那討厭的花香,最終為了更多的記憶,放縱自己沉入記憶的碎片之海。
這是她第幾次昏過去了?
褚昱擰著眉頭,看著歪倒在臂膀里的人。
是不是她情緒一激動就這樣?
他將人放到床上,摸了摸她的額頭,最后替她蓋上被子。
顧淮澤靠在空別墅的窗邊,屈指抵著嘴唇,飛快地思索著剛才聽到的對話。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是因為那花嗎?
褚昱確實盡力,居然用那些花,畢竟他不知道她現(xiàn)在抗拒那花。
應(yīng)該足夠了,今晚他就帶走他的小公主。
至于褚昱,他該為一切負(fù)責(zé)。
凌漣立在意識海的水平面上,昏沉的天空布滿著烏云,烏云中盡是些碎屑。
腳下是意識海的深層,翻涌著墨色的波濤,波濤中是一幅幅扭曲的畫面。
不遠處,一支香水百合筆直地佇立。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每一步都踩出漣漪往外蕩開。
底下的波濤翻涌得更猛,頭上的烏云翻滾攪卷。
風(fēng)如哀鳴,嗚嗚嗚刮過。
凌漣已經(jīng)站在香水百合的面前,一只手握住它的莖桿,用力一拔。
烏云匯聚到上空,海水卷在腳底,很快她的身影被淹沒在其中。
再次和陳醫(yī)生通話后,褚昱回到客房坐在床邊。
他發(fā)現(xiàn)凌漣睡得并不安穩(wěn),一雙秀氣的眉頭一直蹙著,嘴唇緊緊地閉著,似乎在忍耐什么。
伸出手指觸到她的眉頭,緩緩地揉,褚昱想要解開那緊鎖的眉尖。
意識海中,凌漣任由烏云與海水將她卷翻至各處,她將四周所有的記憶碎片拼湊聚攏。
嘩啦啦——
海水與烏云退去,她立在一片新的天地中,手中是那些拼湊起來的記憶,大部分已經(jīng)清晰,只有一小部分依舊晦暗。
在新天地的盡頭,有一間屋子,泛著黯淡的金屬光澤。
她走進那棟屋子,看到門上掛著一把鎖,順手推了推門。
咔嚓一聲,鎖掉下來。
她推開門,屋子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在屋子的最里面,有一個蜷縮的人影。
她緩緩地走進去,停在離人影還有五步遠的距離。
“許凌漣,想要出去嗎?”凌漣對著那個人影開口。
那個人一陣瑟縮,慢慢地抬起頭,空洞絕望的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出去?怎么可能……”
“作為最后一絲意識,你已經(jīng)得到解放了?!绷铦i向她伸出手。
她搖頭,“不……她說過,不能出去!出去就是絕境!保有自我最后的辦法就是待在這里……我不出去……”
凌漣垂眸,憐惜地望著蜷縮的人影。
“那么如果我替你將夢魘消除呢?將你噩夢的源頭徹底毀滅呢?”
“怎么可能……”人影抱住自己的頭,喃喃道,“真的可以嗎?”
“做個交易吧,如果我制服了夢魘,你就從這里離開,去往該去的地方?!?p> 人影遲疑半天,最終答應(yīng):“……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