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姜牧野第一次提到疤痕是有意試探,那后面這一句確屬巧合,但文小魚現(xiàn)在心里想什么,姜牧野這么聰明怎會聽不出來,他抿了抿唇瓣,嘴角輕揚,但戴著口罩,文小魚此時什么都沒看到,也什么都沒有回答。
饒是吵架也最怕這種,一方已經(jīng)炸毛,而另一方就是不搭茬,哪怕是再重的出拳,也硬生生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文小魚的臉色此時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胸口因為生氣和無奈,快速起伏。
姜牧野摘下口罩,用手背推了一下眼鏡,臉上反而不怒反笑,薄唇開啟,道:
“文老師,時間不早了,您還有課不是嗎,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我繼續(xù)幫你換藥?!?p> 文小魚想要說點兒什么,還沒開口,姜牧野口袋里的電話很合時宜的響起。
他拿起電話,這時若不是文小魚掃了一眼,屏幕上確實寫著沃克的英文名,她都以為這是他給自己安排好的救場插曲。
姜牧野對著電話那頭的沃克簡單說了兩句,然后看著文小魚,但并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指了指樓上,示意他要走,文小魚也不好再繼續(xù)留,真要是留住,照這個老賴的處理方式,她接下來即便是說什么也都等于白說,于是用一個白眼回答了他。
姜牧野走后,文小魚回到設計部,換好衣服,剛想離開公司,突然想到了剛剛會上做的速記資料。
文小魚大學期間學過一陣的速記,所以才會在翻譯時做到游刃有余,像是剛剛的情形,對她來說雖說是第一次經(jīng)歷的大場面,但是憑借她較扎實的功底、語言組織能力和應變能力,出色且完美的完成任務還是不難的。
她拿起桌上做著密密麻麻各種符號的紙,回憶起剛才會上的一些點滴,作為一個合格的翻譯,任務就僅僅是翻譯,不會對工作以外的內(nèi)容多做一絲揣測。毫不猶豫,文小魚將紙揉成了團,扔進了垃圾桶,但猶豫片刻,她又撿回來,感覺并不安全,于是將幾個紙團又鋪展開,打開文印室的碎紙機,準備和它們做個徹底了斷。
開關開啟,文小魚果斷地把幾張皺巴巴的紙放進了牙口處。突然機器聲驟停,連開了幾次,碎紙機沒了動靜,這個時候罷工,文小魚暗罵晦氣,看看四周就這一臺,跑去別的部門也早就下班了。紙是她疊好放在兜里,出會場的時候才沒被工作人員檢查出來收回,要是現(xiàn)在再回去,豈不是給工作人員找麻煩,弄不好還會牽連門口的幾位,重要的是各個級別的政府正要也在,萬一被看到,不光是工作人員的工作不保,就連福瑞斯特也會有麻煩。
思來想去,文小魚突然想到,在環(huán)工系的系辦有一臺碎紙機,現(xiàn)在這個時間回去,學校也沒有關校門,今天周五,晚上應該是齊主任值班,一不做二不休,省的夜長夢多,趕緊處理掉才是關鍵。于是,文小魚拿起還插在碎紙機頂端的幾張紙,飛快地跑出設計部,直奔學校。
學校的夜晚不比市里熱鬧,一過七點,原來還嘈雜熱鬧的校園就會突然變得安靜下來,有的去上課,有的去上自習,有的在籃球場,有的可能會在草叢和樹林。
到了學校門口,正好是認識的門衛(wèi)小哥在值班,文小魚打了個招呼,直接將車開到環(huán)工系樓下,沒上鎖就匆匆上了樓。
晚上樓道里很暗,膽子稍微小一點的女生就不敢自己走,因為和環(huán)工系同樓的是生物系,生物系的人體標本室就在這座樓上,白天好歹有陽光,到了晚上,只要走進樓里,腦子里就會不自覺蹦出什么牛鬼蛇神,確實有點兒陰森,文小魚膽子倒是大,但是路過兩個區(qū)交接處還是心有余悸,因為第一年上班的時候她當班主任,有一天晚上她值班,走到這里時,因為光線太暗,她好像聽到有嘖嘖的聲響,但是因為眼睛在黑暗里不適應,她慢下腳步,睜大眼睛聞聲看去。
人就是這樣,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看不到心里就開始恐懼,越恐懼反而越想看,變成惡性循環(huán),文小魚當時就是這種心理。極度的恐懼感讓她忘記了手里的手機,當她一步一步接近響聲時,她想到了伸出自己的手,手伸出去的瞬間,碰在了一團柔軟的物體上,下意識趕緊收回來,被碰的物體突然發(fā)出聲音:
“??!”
是人,文小魚趕緊掏出手機,這才照見對面的人,不是一個,是兩個,一男一女,至于在干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文小魚為了掩飾自己被嚇后的慌張,怒目圓瞪,用手機電筒照著二人,大聲訓斥:
“都這么晚了,鬼鬼祟祟在這里,別的樓就算了,這座樓里有什么心里沒數(shù)???”
兩人看著文小魚被手電光束照的兇神惡煞的表情,早被嚇得魂飛魄散,哪兒還顧得上什么細聽,轉身就跑沒了影兒。這事兒不久之后,全校就開始傳出來在環(huán)工樓上有不干凈的東西,有人看到過,說的有模有樣。當時她還想:自己上課講的那么多知識,還沒一句鬼話能讓學生走心,真是諷刺。
到了系辦門口,文小魚四下張望,一個人沒有,熟練地從門框上夠到了鑰匙,準備開門。
鑰匙伸進了鎖眼,擰了幾下,沒擰動,還在納悶兒怎么回事,突然門內(nèi)有人大聲問話:
“誰呀?”
這大晚上的,剛從黑洞洞的樓道里走過來,心還在怦怦直跳,如今又聽到這么一嗓門,著實把文小魚嚇得一激靈,立刻回道:
“文小魚?!?p> 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又聽到有人緊走幾步朝門邊走來。
開門的那一刻,看到屋里站著的人,文小魚也是懵的,姚姍?
沒等文小魚開口,姚姍就先開心的把她讓進了屋,問了來由,姚姍說:
“你要著急就先走,我?guī)湍闼榘??!?p> 縱使她信得過姚姍,依照保密規(guī)定,她還是沒將筆記給她,姚姍見文小魚依然沒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她,立刻明白了資料的重要性,不然也不會這么晚了文小魚還要親自跑一趟,于是嘴角微微勾起,說:
“我繼續(xù)追劇,你慢慢碎,一會兒弄完了把紙屑帶走?!?p> 說完自顧自戴上耳機,又坐在了電腦前。
沒有兩分鐘,隨著機器的嗡嗡聲,有著機要內(nèi)容的速記記錄,已經(jīng)變成了碎紙末,安靜地躺在碎紙箱中。
文小魚用姚姍給她準備好的黑袋子,將碎紙箱里所有的紙屑全部倒在里面,渣都沒剩,收拾好之后,對著正在聚精會神看著電腦屏幕的姚姍招手。
姚姍正在看喜劇電影,笑到合不攏嘴的時候,用余光瞥見了文小魚,趕忙摘下耳機問:
“怎么了?這么快?都弄完了?”
文小魚輕輕點頭,然后說:
“就這么幾張紙,你還要讓我在這里碎一晚上嗎?你繼續(xù)吧,我走了。早知道今晚是你值班,我買點兒好吃的帶過來,咱們嗨皮一下?!?p> 姚姍趕緊豎起食指,在嘴上比劃了一下,眼神里夾雜著警惕,低聲說:
“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齊主任讓我今晚替他值班的事兒。他這不是去請校領導吃飯去了嗎,提前預料到自己肯定喝多,就讓我在這里幫他值一個晚上,不出事兒就算過去了,剛才你敲門,差點兒嚇得我魂兒都沒了。今兒晚上我預備了一袋子咖啡,都做好不睡覺的打算了?!?p> 說完還晃了一下手里的薯片,邊吃邊說:
“我就當是影吧看通宵,包場了,明兒回了家我再補覺算了。”
文小魚知道學校的規(guī)定,每晚系里除了有一名輔導員老師值班以外,還需要有一名中層干部在校留守,她才不會隨便說出去,那不成傻子了嗎,突然好像想到什么,唇角勾起,美眸一挑,一臉壞笑對著姚姍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才沒時間到處瞎說。姚大主任,您自己繼續(xù)享受吧,這么多人陪你一起看,這機會哪兒找去呀,難得啊,不孤單。我先走一步昂!”
說罷一溜煙兒地閃離。
系辦又恢復了一片黑暗。文小魚是走出去幾十米遠了,才聽到從樓道里傳出來的一聲鬼叫:
“??!”
停頓了兩秒鐘,又聽見姚姍聲嘶力竭地喊叫聲:
“文小魚!你這個遭雷劈的,人都跟著你呢,少嚇唬我,看我下禮拜找你算賬的?!?p> 周末,文小魚老老實實在家呆了兩天,勞動周過去,文小魚又要開始東跑西顛的生活,胳膊壞了,板書抬手寫要費些力氣,利用周六日兩天修改一下PPT的內(nèi)容,重新備課。
話說劉宇寧在她面前終于可以大方自由約會去,就連夜不歸宿,文小魚也不會再擔心,出什么事兒直接去診所要人;而這兩天的手臂換藥,文小魚則去了工大家屬院對面的社區(qū)醫(yī)院,沒再去面對姜牧野那張惹人厭惡的臉;公司和學校都沒有人找她,一切都是如此平靜美好。
但往往越是風平浪靜的海面,就越代表海底的暗流涌動。就像是文小魚,極度舒適下,她都能略感一絲說不出哪里不對勁的慌張,理智讓她不要憑空猜想,好好享受當下美好生活,什么女人的第六感,都是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但當她再去到公司的時候,才知道,果然平靜之后定會迎來暴風驟雨。
周一,文小魚上午三四節(jié)課,姚姍當時排課的時候特意照顧她,從來不排一二節(jié)課給她,所以她到學校的時間最早都是九點多,這天也不例外。本想著到系辦找姚姍聊會天,可剛要進門,就見姚姍周圍又是一圈學生,沒辦法,剛想著悄無聲息離開,姚姍抬頭叫住了她。
緊走兩步,姚姍拉著文小魚走到門外,壓低聲音,嚴肅地說:
“我昨天跟你說的你記住沒有?”
文小魚本以為她又有什么八卦要跟她說,誰知道耳朵都豎起來了,開口講出來的又是周五晚上一樣的話。不耐煩道:
“我又不是傻子、健忘癥,你至于囑咐我這么多次嗎,不知道的以為你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呢。”
說完瞟了一個白眼給她,姚姍并沒有被文小魚的打趣逗笑,反而左顧右盼后,聲音更加低,憂心忡忡繼續(xù)講:
“誒呀,我跟你說,早上我一到辦公室,就看見齊主任的老婆在他辦公室門口站著,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上前打招呼,結果她反問我齊主任去哪兒了,我哪知道啊,就跟她說剛來沒看見,結果她老婆明顯帶著怒氣跟我說,周末兩天,齊主任都沒回家,說自己有飯局,吃完飯回學校值班?!?p> 文小魚并沒有聽出來有什么不妥,看著姚姍道:
“男人有個應酬不是很正常嗎?有什么問題嗎?你不是周五就在替他值班嗎?”
姚姍細眉一緊,抿了抿唇,開口道:
“我就是替他值了一天班而已,他老婆說他周末幾天都沒有回去,還說在學校值班,明明是我在,你說他吃完飯沒回家,也沒來學校,去哪兒了?”
文小魚本不喜歡八卦別人,但齊主任這么一個全校好男人的瓜,被姚姍用這個語氣問出來,她突然變得感興趣起來,驚訝地問:
“對哦,不會,不會是我現(xiàn)在腦子里想的這樣吧?”
文小魚沒直說,但是問出這種話,基本聽懂得都會心照不宣,姚姍拍了一下她,滿臉壞笑,說:
“老齊一世英名,被他老婆這么一鬧,沒問題也得傳出點兒問題來?!?p> 但突然臉色一變,又恢復到了之前的嚴肅,道:
“先別說這些,關鍵是老齊周五的值班記錄是我替他寫的,給學校值班室報平安的電話是他提前錄好給我的,我對著電話放的錄音。所以就是說現(xiàn)在學校所有的證據(jù)都是老齊周五在學校值班,唯一識破真相的是你?!?p> 說這句話的時候,姚姍不自覺的學著柯南的樣子指了一下文小魚,文小魚不以為然地說:
“就這么點兒事兒,不就是封口嗎,你至于點我這么多次嗎,你要是再說我就拿著喇叭到處喊話啦!”
姚姍趕緊拉著文小魚的胳膊,服軟道:
“別別別,你聽我往下說。要是齊主任自己注意點兒也就算了,關鍵他老婆說周五晚上她朋友半夜十二點從KTV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齊主任進去,他老婆問他是不是,齊主任說周五就在學校,哪兒都沒去。你說這不是明擺著說瞎話嘛。然后我趁著給她倒水的時間,聯(lián)系了齊主任,他說讓我一口咬定周五就是他在值班。問題現(xiàn)在是就只有你周五晚上看見我了,知道這個秘密了。”
姚姍面露難色,皺著眉,一臉不開心,嘴里嘟噥:
“你說說,我這不是助紂為虐嘛,就為了保護那么一幫吃吃喝喝的領導,欺騙這么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我這心里太難受了。我真想把齊主任打死。沒想到他是一個這么道貌岸然的男人。虧我平時還在別的系同事面前說他的好話?!?p> “那你怎么跟她老婆說的?”
文小魚問。
“我說什么,我當然說齊主任周五肯定是在值班,錯不了。我跟齊主任通完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把監(jiān)控都刪了,我跟她說監(jiān)控壞了。后來她聽了我的話,走是走了,可是臨了還又跟我說,這件事不算完。說完轉身就走了。所以我害怕嗎,一再提醒你千萬別說漏了,不然別說齊主任晚節(jié)不保,我都有口難辨了,弄不好還得讓他老婆說我倆有一腿,我這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姚姍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后悔事似的,低著頭,直跺腳。
文小魚見狀不再逗她,平靜地說:
“沒事兒,你放心吧,我肯定不說我看見你了,你也別害怕,到時候萬一東窗事發(fā),在她老婆面前實話實說,就說他是領導,被逼著替他隱瞞,萬不得已嘛。”
姚姍聽著文小魚的解釋,心里舒服多了,也沒有剛才那么堵了,文小魚見她這樣,跟她說:
“沒事兒了吧?我去上課了,下課等我吃飯?!?p> 說完一溜煙向教室跑,留下了繼續(xù)忐忑中的姚姍。
下課,已經(jīng)是十二點多了,文小魚掏出手機,剛要給姚姍打電話,劃開屏幕看到有七個未接來電,都是葉靜怡,她又查看微信,并沒有留言,正在這時,電話再一次打過來,只聽對面葉靜怡低聲說:
“文老師,你下課了吧?要是你下午沒事兒的話,能不能來一下公司?有急事兒。”
文小魚下午并沒有什么安排,懷著好奇心,問:
“靜怡,你方便告訴我是什么事兒嗎?你讓我心里也有個準備?!?p> 葉靜怡聲音略顯遲疑,繼續(xù)沉聲說:
“文老師,是這樣,公司上周五晚上的那次商討會,內(nèi)容有泄漏,現(xiàn)在不確定漏出消息的是誰。公司現(xiàn)在讓所有當天參加過會議的人員,下午上班前召集到第四會議室進行調查。”
文小魚聽聞,心里莫名的一緊,但馬上又變得愉快起來,她正在慶幸,多虧是自己在周五晚上回了趟學校特意銷毀筆記,要是再晚兩天,或者是找個犄角旮旯什么地方銷毀了,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了。于是她唇角上揚,說:
“誒呀,沒問題,我馬上回去,一定配合?!?p> 這時,葉靜怡突然話鋒一轉,開口說:
“文老師,這個電話是姜總讓我私下給你打的,他說如果下午調查組問起什么,你只管有什么說什么就行,千萬別說模棱兩可的話,會被心懷叵測的人當成詬病,抓住把柄就不好了,他讓你別害怕,以前公司也有過類似的事兒,難免,不要擔心;另外如果你不想說,他可以替你向檢查組說明情況,你不是公司員工,是他臨時讓你來進行翻譯的,可以不參加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