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路不好走
在飯局這事上，蘇邇?nèi)耘f抱有幾分初出茅廬的天真。
最開始的時候，芹姐也和她說那事兒就算過去了。
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總不至于逮著她一個小演員過不去。
可不久后的事實告訴她，越是身居高位的人，便越是在意那所謂“高貴”的臉面二字。
蘇邇照常背詞拍戲，她聰明地將那些不該在記憶里留下痕跡的人淡忘。
那夜的一切于她來說都不過是一場可作云煙散的插曲，一切仿若又都回到了正軌。
真正意識到那場飯局的事并沒有被解決是在三天后的片場上。
蘇邇那天拍夜戲到了凌晨，急著回去休息，她披著大衣匆匆往車上跑，一只腳剛要踏上車，方梨“啊”地叫了一聲，略帶歉意地看著蘇邇：“邇邇姐，我忘拿包了?！?p> 小姑娘比她還要小上一歲，剛畢業(yè)沒多久，做事總有些毛毛躁躁。
也不是什么大事，蘇邇看著她那張可憐巴巴地臉，擺擺手說：“算了，你別下來了，就幾步路的功夫，我自己去拿吧?！?p> 話落，她關(guān)上了車門，三步并作兩步地朝著片場走去。
她的戲份雖然結(jié)束了，但劇組還沒收工，大部分人都專注地盯著燈光下的男女主。
蘇邇笑著跟熟識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找到了自己的包，她沒再作停留，小心翼翼地避開散落在地上的器材，快步走出片場。
遠離了人群，蘇邇一邊往回走一邊翻包，在一堆雜物中摸到那個熟悉的火柴盒，正想著摸出來趁著這個時候偷個嘴，就聽見一旁的房車旁傳來了自己熟悉的嗓音。
林書芹有些低聲下氣地問：“不是，王導，怎么把這場戲給刪了呢，為了這場戲我們小邇可是準備很久了，還特意去找老師練了好久的琴的?！?p> 過兩天的確有一場她的重頭戲。
蘇邇的腳步頓住，抬眸看了一眼，是劇組的車。
副導演似乎也是被纏得沒辦法了，略帶無奈地說道：“芹姐，這也不是我想為難你，你也是圈里的老人了，有些事……你也懂的，不是我們決定的，我這也不太好做?！?p> 林書芹沉默了一瞬，最終也只能長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妥協(xié)，“我了解，麻煩您了?！?p> “哪兒的話?！?p> ……
蘇邇沒有再聽下去，默默放輕了腳步從另一邊繞開，離得遠了，那些談話聲便也隨風淡了。
她的腳步放緩了些，腳下的石子卻仍舊硌得人生疼，腦中的某一處神經(jīng)也跟著一塊抽痛，像是在提醒她，有些事情，不是她裝作聽不見就代表不存在的。
自欺欺人這四個字在名利場上并不適用。
身后亮著的照明大燈將這夜色點綴得如同白晝，唯有踩在腳下的身影，透著如古墨般的黑，席卷著未知的黑暗，不知何時就會將她吞噬。
這路不好走，她知道的。
蘇邇將大衣攏得更緊，試圖讓自己的身子能回暖些，只是，寒風跟有意與她作對似的，一個勁兒地往骨縫里鉆。
她的手搭在車把手上，徹骨的涼，指尖都被凍得僵硬。
那份徒勞無功化成一種無能為力的倦怠感，一點點將她裹挾。
“小邇，咱們不走嗎？”老陳在問。
蘇邇擦了根火柴，示意他把車窗先給關(guān)上，免得熏著他們，“我抽根煙?！?p> 一點猩紅，煙入肺腑，似乎只有在這片繚繞的煙霧中緊繃的神經(jīng)才有了放縱片刻的機會。
她忽然想起自己抽的第一支煙的緣由，大一上學期，她正因為交不上期末的匯報作業(yè)而愁得心煩意亂，每天上完了課都要痛哭一場，日子過得可謂是渾渾噩噩。
排戲的時候問學長借了支煙，一口入喉，嗆的她眼淚汪汪的。
說來也是巧，劇幕的靈感也在那個瞬間乍然涌現(xiàn)。
后來，自然而然的，用抽煙來排憂解難似乎就成了一種習慣。
只是今夜，積壓在胸口的郁結(jié)不論如何吞吐煙霧似乎都未曾消減半分。
“這在片場呢，你也稍微注意點，別到時候被人給拍到了。”思緒被打斷，芹姐從她熟悉的方向走來，一如既往地沖她嘮叨。
蘇邇笑了笑道，“就這一根?！?p> 林書芹沒再勸她，空氣中，只剩下火舌吞噬煙草的“滋滋”聲。
林書芹正為怎么跟她開口說改戲的事而愁悶得不行，心緒煩躁間，朝她一攤手，“拿一支給我?！?p> 蘇邇一怔，微微瞪大了眼睛，壓緊了自己的包，叼著煙笑，“芹姐，算了吧，這不是好習慣。”
話雖那么說，卻也沒見她把那煙給掐了。
林書芹猶豫再三，看著她精致的側(cè)臉，還是低聲開口：“小邇……”
夾在蘇邇指尖的煙燃了一半，灰白色的煙灰簌簌地吹落，如星辰落墜，她吐出一個煙圈，隱在其中的嘆息隨之一同消散在寂寥的夜色中。
她扭過頭，說：“芹姐，我去唄?！?p> 林書芹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話中的意思。
蘇邇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面上望著比誰都灑脫，說：“不就是吃頓飯嘛。”
林書芹看著她那雙含笑的眼，是一種飄搖在風雨中的堅韌，往日里看著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實則比誰都通透。
在這圈子里，美貌是出圈利器，同樣也更易受人覬覦。
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從拍攝《月下》的那一年來看，蘇邇除了性子要清高些，其他的確稱得上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況且，在這個年紀愿意花整整一年的時間沉淀下來拍一部新人導演的戲，這份心性在當今娛樂圈也是少有的。
林書芹干經(jīng)紀人這么久，原本早覺得自己被這娛樂圈浸潤得冷漠無情。
說難聽點，沒人捧，怎么火，長得好看的又不止你一個。
資源只有那么多，那些聽起來讓人嗤之以鼻的事情，多的是人去爭得頭破血流。
陪人吃頓飯，那都是最好聽的說法。
可日復一日的相處，林書芹也是實打?qū)嵉貙@個待人以誠的小姑娘生出幾分惜才的心理來。
林書芹雖希望她能知世故些，未來的路也能好走點，卻也不愿讓她被那些世故給消磨了一身靈氣。
因此那些圈里的腌臜事兒，能避免的她也盡可能幫她給擋著。
如今明珠剛現(xiàn)，就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讓她怎么能不惱。
林書芹猛踢了一腳地面上的石子，塵土飛揚，她憤恨地咒罵了一句，“狗日的傻X男人！”
蘇邇被林書芹的話逗得淺笑了一聲，一口煙沒來得及吐出，她掩著嘴，發(fā)悶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胸腔傳出。
蘇邇緩過勁兒來，也彎著眉眼跟著她一塊罵。
粗鄙的臟話放在那群人身上甚至也要稱一句自愧不如。
她的眼眶被嗆得發(fā)紅，盈盈水光一點點迷朦了雙目。
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大一那年，當年覺得天大的難事，回頭望望，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不是半途而廢的性子，船到橋頭自然直，路總能一步步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