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壓軸
一進入卓州,鐘芳懿便覺得嗓子發(fā)干,不住地想要咳嗽。
她掀開車簾,面前的景象著實令人震驚。整個地面龜裂得不像話,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街上行走的人都在臉上圍著一塊方巾,以防止吸入太多的塵土。
再往前走,街上聚集著許多流民。流民聚集的地方不遠處是一個施粥棚,只是已經(jīng)荒廢很久了。這些人大抵是聽聞這里是朝廷布施之處,千里迢迢趕過來卻連一粒米都沒看到。
街角的臭水溝旁,有一兩個流浪漢用手接著那臟水往嘴里喂。水里散發(fā)的臭氣熏得他們不停干嘔,卻仍是饑渴地巴望著這一點點可憐的水源。
季風林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也是一臉的愁苦。
這里的情況,似乎比他想的還要嚴重一些。
“江刺史,這樣的情況持續(xù)多久了?”
“之前有個一兩個月沒下雨,大家都沒當回事??山酉聛碛质菐讉€月不下雨,田里種的莊稼好多都枯死了。再加上城里的富商高價收糧,現(xiàn)在糧食已經(jīng)比黃金還貴了!”
江興說著,又指向那邊的粥棚。
“你們看這里,本是我拿刺史府的余糧在這里建的,可如今刺史府已經(jīng)沒有余糧了,聞訊趕來的流民卻越來越多。我也是實在逼不得已了才向朝廷借糧,不然這兒非發(fā)生暴亂不可!”
到了刺史府,江興的夫人余氏忙出門迎接。雖是刺史夫人,可余氏卻穿著樸素,看著與平民無二。
幾人進了府,宴客廳的桌上擺的是幾道清粥小菜。粥是白粥,菜也只有白菜??蛇@白菜卻被做成了各種花樣,清炒白菜,醋溜白菜,腌酸白菜,開花白菜。
“將軍和夫人莫嫌棄,今日的卓州還能吃上白菜,已是不錯的了?!?p> “不嫌棄不嫌棄!”鐘芳懿忙打圓場道,“我只是覺得刺史夫人手真是巧,光一個白菜便能做出這麼多花樣來,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說著,鐘芳懿忙用手肘撞了下旁邊呆若木雞的季風林。
“對,江大人,江夫人,快坐下吃吧?!?p> 一餐飯畢,余氏匆忙收了碗筷,江興也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一臉饜足的伸了個懶腰。
“將軍,夫人,這一路舟車勞頓,下官先帶你們?nèi)タ头啃菹??!?p> 二人跟著江興去了客房,鐘芳懿正準備美美地睡一覺,卻見季風林轉(zhuǎn)身便要出門。
“你不休息一下嗎?”
“你自己休息吧,本將軍可是帶著任務(wù)來的。”
說著,他頭也沒回便離開了客房。
鐘芳懿看這人冷冰冰的態(tài)度,不禁一陣惱火。
分明是他害的自己在江興面前丟人,如今卻搞得像誰欠了他似得,整天一副呆子模樣,真是莫名其妙。
“罷了,為了見阿娘,本姑娘暫且忍你幾天!”
說著,鐘芳懿將頭蒙進被子,沒一會兒便進入夢鄉(xiāng)。
另一邊,季風林正與江興在刺史府外院清點糧草。
“陛下說給百石,沒想到還真的只有一百石??!”
江興一拍大腿,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這點兒糧給全城人吃,連五天的量都不夠,這可如何是好啊!”
季風林看著區(qū)區(qū)幾個推車的大米,心知這是肖鈺有意在刁難他。可為了處置他一人,竟以一城百姓的性命為棋,當真不是為君之人該做的事。
罷了,如今他既然來這一趟,便不能白來。那人想看他深陷泥潭,他就非要從這泥潭里殺出一條血路來。
“江刺史,當務(wù)之急,你先去把這些糧給全城百姓分一分,再重開粥棚,剩下的事,我來想辦法?!?p> 美美睡了一覺,傍晚時分,鐘芳懿打算出去走走。
剛打開門,正好與進來的人撞個滿懷。
“你要出去?去干什么?”
這人的語氣像在審訊犯人一般,聽得鐘芳懿十分不舒服。
“要你管!”她猛地一推,氣鼓鼓地走出門去。
季風林被她推得一個趔趄,他真沒想到這樣一個瘦瘦小小的身板兒竟能有這麼大的力量。
鐘芳懿走在街上,四周皆是蕭索景象。
走了沒多久,她便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著一個豬皮做的兜子,兜口朝天,像是什么神秘的儀式。
今日剛發(fā)了新糧,街上的流民少了不少。
不遠處一戶人家的老奶奶步履蹣跚地走出來,將那豬皮兜里的水倒進碗里。
“老人家,”鐘芳懿快步走上前,“我想問問,這里為何家家門口都掛著一個這樣的兜子呢?”
“你說這個呀,”
老婆婆拿著豬皮兜在鐘芳懿面前晃了晃,潮濕的豬皮在空氣之中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臭味。
“這是接露水的,要是沒這兜子,滿城的人早就渴死了!”
季風林不遠不近跟著,也聽到了這邊的對話。
對,水!
光要糧還不成,若是不從根本上解決干旱,再多的糧也是于事無補。
他站在原地沉思半晌,一回神卻見鐘芳懿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他轉(zhuǎn)身便要走,身后嗒嗒的腳步聲似乎在催著他不停加快腳步。
“喂,你跑什么!等等我??!”
撲通一聲,腳步聲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痛苦的呻吟聲。
季風林有些慌了。
“哎呦,哎呦···”
鐘芳懿癱坐在地上,不及反應(yīng),整個身子便被那人打橫抱起,一路行至刺史府中。
坐在院中的江興和余氏對視一眼,俱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
季風林把鐘芳懿放在床上,蹲下身來按了按她的腳踝。
“怎麼樣,這里痛嗎?”
“不痛。”
季風林覺得有些奇怪,又把手往上挪了半寸。
“那這里呢?”
“不痛。”
鐘芳懿看面前這人認真的神色,實在是再也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季風林這才發(fā)覺自己是被她耍了,一陣氣惱涌上心頭。
他粗暴地甩開她的腳,抬腿便要走。
“你又打算躲到哪兒去?這里是卓州,可沒有軍營讓你躲?!?p> 背后少女戲謔的聲音幽幽傳來,似是被猜中了心思,季風林更加氣惱了。
他轉(zhuǎn)身幾步上前,眼里的怒火似是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那你呢?你又為何幾次三番戲耍于我?我在你眼中就是可以這般隨意對待之人嗎?”
“幾次三番?”
鐘芳懿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問的有些莫名其妙。
“除了今天,我何時戲耍過你?”
“你那次給的桂花蜜,本將軍本以為是唯一的一罐,可沒想到···甚至本將軍還是最后一個拿到的?!?p> 對面的人正好比她高一個頭,步步靠近時,他溫熱的鼻息正好輕輕吹在臉上,吹得人心神蕩漾。
“本將軍在你心中,比不上杏花,比不上宋叔,甚至比不上張大廚嗎?”
季風林說著說著,眼眶逐漸開始有些泛紅。積壓了數(shù)天的怨氣就這樣一股腦吐露出來,心里倒是好受多了。
鐘芳懿也聽明白了,所以他這兩天不冷不熱的,搞半天竟是吃醋了?
不知為何,鐘芳懿心中竟涌上幾分莫名的歡喜。
“咳咳···”她努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
“將軍,你知道壓軸是什么意思嗎?”
季風林一頭霧水,卻見鐘芳懿已經(jīng)一頭鉆進被子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