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了臘月之后揚州下了好幾場雪,卻沒有一場比昨夜的大。
早起銀裝素裹,入眼所見皆是皚皚。
梁善如如今是無事一身輕,就連李自陽那檔子事也拋之腦后不肯為之煩惱。
經(jīng)歷過一場生死的人,更把這些看的淡,她時常想,活一日享一日的福,那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于是在將軍府里張羅起來,又是派人到楊記潘樓等茶樓酒肆買東西,又是吩咐后廚煮鍋子,然后十分鄭重的寫了張?zhí)?,讓紅微送去徐家給徐靜儀。
梁氏來找她那會兒她就是剛寫完了帖子打發(fā)紅微去送。
厚重的氈簾掀開,屋里地籠熱氣迎面而來,梁氏拍拍身上的寒氣,把她那些吩咐聽全了,笑著調(diào)侃:“怪不得一大清早忙活成這樣,原來是要請靜儀到家里來玩?!?p> 她一面說一面進門,徑直朝著西次間步過去。
梁善如聽見她的聲音就起了身往外迎:“咱們一起吃呀,鍋子也是姑母喜歡吃的,我讓人到潘樓買東西回來,也挑了好些您喜歡的?!?p> 梁氏就喜歡她這樣。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還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怨天尤人,更從沒有自怨自艾。
年輕女孩兒身上總有一股子朝氣,活的那樣燦爛,所有烏糟像是都不曾經(jīng)歷過。
梁氏越看越愛,抬手揉她:“你表哥昨天還來跟我說,就怕你之前提著一口氣事為了跟侯府打擂臺,現(xiàn)在塵埃落定,銀子契書全都到了手,你一旦松懈,回頭想那些事,心里不受用,問我要不要帶你出去玩兩天呢?!?p> 她說表哥,梁善如笑吟吟接道:“表哥真好,心也細,還惦記著這些。
不過您看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現(xiàn)在是銀子也有了,自在也得了,要我說呢,前幾年受苦挨磋磨,那是為了磨練心性。
苦盡甘來,我該過得更好,哪有從困境脫了身還把自己困在過去的道理?”
這話梁氏愛聽,摟著人不撒手:“我就說你是最豁達通透的孩子,他那不叫心細,那叫瞎操心。
昨天他來說我就把他罵回去了,用不著小心翼翼待你,反倒讓你生出別的心思。
七尺郎君,還不如你想的開,你還夸他呢?!?p> 她想了想,低頭看梁善如神色,委婉著又說:“持讓也是這么說他?!?p> 果然還是為了后面這句。
梁善如從她懷里掙出來些:“姑母,您有什么話跟我還不能直說嗎?”
“什么也瞞不過你?!绷菏享槃莅讶怂砷_,濃云端茶進來,是她最愛的碧螺春。
白瓷小盞配上碧波茶湯,香氣入了鼻,她就知道是極品的碧螺春。
梁氏淺嘗了口,才慢悠悠開口:“剛來那會兒咱們私下里說過,明面上過得去就行,但初初,姑母眼不瞎心也不盲,你跟持讓……”
她幾不可聞嘆了口氣:“大半個月過去,我看你可不是因為認生,事打心眼里覺得他煩人,不愿意親近。
其實這都沒什么,他本來就是外男,平白擔了個表哥的名頭,實則八竿子打不著,不親近就不親近,反正去了盛京你有親表哥,也用不著他。
但你這樣,我瞧著不大行?!?p> 梁善如明白她的意思,垂頭下來:“這么明顯啊?”
“你真心實意的不待見一個人,再極力想偽裝,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情緒也是藏不住的?!绷菏嫌秩嗨?,“你從前往來盛京,現(xiàn)在又有成算,應該很明白。
信國公府門第煊赫,門庭卻不算復雜。
你姑父上頭兩個哥哥,除了國公爺外,他二哥早年征戰(zhàn),連個孩子都沒留下,人就沒了。
你別看我跟你姑父生了幾個兒子,可持讓是國公爺?shù)莫氉?,就他一個,連個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沒有,那是獨一份兒的尊貴體面,你幾個表哥加起來也比不過他。
就更不要說還有宮里那一層了?!?p> 梁善如沉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梁氏循循善誘道:“姑母想問問你,持讓是做了什么,讓你掩藏不住的不喜歡他?”
“他像是能看穿我?!绷荷迫绮患偎妓鞯幕亓司?。
這個問題她知道早晚藏不住,一定有人會問到她臉上來,哪怕不是姑母今天問,等去了上京城,也會有別人。
誠如姑母所言,那是發(fā)自肺腑的討厭,平時再極力隱忍克制,不經(jīng)意間的情緒流露也根本藏不住。
從前那套說辭騙不了人,所以她一早想好了說法。
梁氏聞言皺了眉頭:“怎么說?”
“他太精明了。”梁善如捏著指尖坐在那兒,甕聲甕氣,能聽得出來她興致不高,不怎么高興,“這種人不好相處,別人心里怎么想他全都猜得到,把人心都算透了。
我小小的年紀,到他面前更不夠看,心里想什么,全都藏不住。
甚至是我費盡心思想的許多解決麻煩的辦法,他站在一旁看,就跟看笑話似的。
姑母,您不覺得這種人很可怕嗎?”
她抬眼看向梁氏:“身邊有個這樣的人,睡覺都不安穩(wěn),提心吊膽的。
萬一哪天人家要算計我,我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真是任人宰割。
您說我怎么能待見他,怎么可能親近的起來。
尤其……姑母,他跟您,跟表哥,是不一樣的。
別看世子目下待我不錯,可那不是我有本事,是他近來心情不錯,愿意看在您和爹爹的份兒上把我當個人看。
要是哪天他心情不好了,我算個什么呢?
我倒不是討厭他,只是不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才想著索性離他遠些,免得以后更擺脫不掉。”
梁氏仔細琢磨了下她的這番話,似乎有道理,可好像又有些杞人憂天。
但要怎么勸呢?
初初聰穎,就是因為知道裴延舟太尊貴,才不愿意招惹分毫。
躲著走準沒錯。
梁氏許久不言語,梁善如反而追著問了句:“您是怕到了盛京,我這般做派,在旁人看來太目中無人嗎?
還是國公府那位老夫人會覺得我太眼高于頂,連世子都不放在眼里,不肯敬著他?
但我其實做的事是敬而遠之,按理說不應該正合老夫人心意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