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真心話

　　第四十三章

　　不知道是誰的話打動了她，她忽然癱坐在了沙發(fā)上，指甲深深陷進布藝沙發(fā)裂縫，陷入了一種沉思的狀態(tài)。

　　鐘艾拉著破奴坐下，腕間手串撞在他蒼白的手腕上，破奴很自覺坐在了周月附近，檀香混著薄荷味瞬間隔開兩個空間。其實在往常的幾百年里，破奴遇到這種連她自己都不配合的問客，一般是持放棄的態(tài)度的。

　　如果對方都沒有改變的想法和運氣，那他或者鐘家人，又能做到多少呢？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這個人能來到鐘艾的會客廳，必然和他們是有些緣分的，其次，她或許也帶了些能幫他們離開鐘家的線索。

　　所以他們不能輕易讓她走。

　　安靜了十幾分鐘，周月忽然起身，朝門外走去，洗白的襯衫下擺勾住了黃銅門把手，鐘艾見狀，運動鞋在地毯上打滑，就要上去追。

　　破奴一把拉住她的手，薄繭擦過她腕間嫩肉：“不要去，她會回來的?！?p>　　周月走的很快，破洞牛仔褲膝蓋處的線頭隨風(fēng)飄搖，身上的那件已經(jīng)洗白了的襯衫袖子像折斷的鶴翼般搖擺，她一把推開了會客廳的院門，門軸發(fā)出垂死般的吱呀聲，剛走出去100米，卻差點撞翻廊下的君子蘭花盆。

　　周父周母本在花園賞花，看到周月急匆匆的身影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幾秒后，周母猛地踉蹌上前，顫抖著聲音問：“小周月，你……你真的好了？你，唉，鐘小姐真是太厲害了，我要去給她磕個頭！”說著就要抬腳朝會客廳走。

　　周月也有些尷尬，她平常走路一般都是低著頭的，突然趾高氣揚氣勢洶洶的走過來，周父周母自然覺得她是不是好起來了。

　　畢竟鐘艾在外的名聲被傳的神乎其神，一個小時內(nèi)治好一個瘋了十幾年的人，聽起來也符合她在外的形象。

　　周父眼中也是難掩的激動，喉結(jié)上的瘊子隨著哽咽顫動。周月站定在原地，突然抓住母親的手腕掐出紅痕：“我...我們還沒談完?！八闪训淖齑綕B出細(xì)血珠。

　　她大概有幾年沒說過完整的話了，最近一年甚至一句話都不說，突然說了話，周父周母一時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手足無措的看著彼此。

　　半晌，周父才回問：“那……你們需要繼續(xù)聊嗎？如果需要，我們還是在這等著?！彼呀?jīng)有些哽咽，激動的無以復(fù)加。

　　門扉再次被推開時驚飛檐下麻雀，周月像生銹的機器人僵硬的轉(zhuǎn)身，運動鞋膠底在地磚上拖出黑痕。屋子里的破奴突然用指節(jié)叩響屏風(fēng)，倚著博古架對鐘艾笑：“我沒說錯吧……“他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鐘艾知道破奴這是放下心了，他如果沒把握，是萬萬不可能開玩笑的。

　　鐘艾突然揪住他后衣領(lǐng)：“嘻嘻，你現(xiàn)在可不是鬼了！“指甲隔著薄衣掐進他肩胛骨。破奴夸張地倒吸冷氣，后腰撞上博古架震得青花瓷瓶搖晃，配合的裝疼。

　　破奴才融了鐘艾一次血，所以其實感受不到很大的痛感。

　　周月走回時帶進穿堂風(fēng)，又坐回了沙發(fā)原來的位置上，牛仔裙擺沾著新蹭的墻灰。

　　鐘艾立刻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半靠在沙發(fā)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從屏風(fēng)后順手拿來的鎮(zhèn)紙貔貅。

　　有時候鐘艾覺得自己和心理醫(yī)生差不多，都那么的需要耐心、包容和等待。

　　破奴在周月第二次回到位置上的時刻就徹底放下了心，因而也靜靜地等著她開口，她的父親口條那么利索，按照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的規(guī)律，周月大概率也不會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窗外日影西斜，周月終于整理好了心情，突然抓起涼透的茶一飲而盡：“我說的，或許和你們之前聽到的都不太一樣?！昂斫Y(jié)隨著吞咽劇烈滾動。

　　鐘艾十分及時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雖然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催@么執(zhí)著，但，老天給我這個機會，我決定試試。其實我父親說的大部分都是實話，但是那只是在他的視角，在我的視角，一切都和他看到的完全相反?！敝茉驴粗嘲l(fā)上的茶杯，似乎進入了某個異空間。

　　“我出生在1992年，我父母都是學(xué)校的老師，我爸教語文我媽教美術(shù)，他們很相愛，這我不懷疑，但是作為他們的女兒，我總是懷疑他們愛不愛我，說起來很可笑，我今年都32歲了，有時候午夜夢回，居然也會想這個問題。”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便流了出來。

　　但神奇的是，她的流淚并沒有影響她的語氣，她還是像無事發(fā)生一樣一樣繼續(xù)講：“從小，他們就用最嚴(yán)格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我，考試不能出前三，年級不能出前十，不能和學(xué)習(xí)不好孩子交朋友，更不能和又窮又學(xué)習(xí)不好的孩子交朋友，從小到大，他們對我的所有東西都有控制欲，包括怎么拿筷子，怎么說話，該喜歡什么，不該喜歡什么……”

　　“你們敢相信嗎，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爸媽居然因為我喜歡聽的歌歌詞比較膚淺，就打了我。”周月對這件事似乎有了創(chuàng)傷，提起這件事，眼神像淬毒的刀。

　　鐘艾想點頭說自己感同身受，畢竟她當(dāng)年在和鐘六的戰(zhàn)役中也沒少挨打，但這時候回復(fù)感同身受，說不定會打擾周月的講述流程，所以她還是生生掐著自己的虎口忍住回復(fù)的沖動。

　　“這樣的事情不計其數(shù)，但他們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無論我怎么說，他們都只說，這是為了你好。可是我十五歲就知道，這不是為我好，這只是他們?yōu)榱藵M足自己的控制欲，而編出來的說法，可那時我太小了，我無法反抗，我依然只能繼續(xù)學(xué)習(xí)，繼續(xù)用最大的努力，完成他們的要求?！敝茉碌臏I已經(jīng)停了，眼神換成了一種憤恨。

　　“狀元命那件事，他們說了謊，他們并不是在我第一次高考后才告訴我的，這件事我從小就知道，小學(xué)的時候他們有一天突然拉我去算命，聽到那個算命先生說我是狀元命，我媽笑得差點合不攏嘴，我們家為了這件事甚至吃了3天的肉，所以這件事，早就刻在了我的腦子了?！?p>　　“你們知道，如果父母控制欲太強，孩子從小會變成什么樣嗎？”周月是那種講故事需要回饋和互動的人，她突然朝著聽的聚精會神的破奴鐘艾問道。

　　“比較內(nèi)向自卑？”鐘艾試探性回復(fù)。

　　“不對，父母控制欲太強，孩子會變成謊話精、間諜和瘋子?！敝茉抡Z氣又恢復(fù)了平靜，說這句話，似乎在說一個咒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