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正事要緊。”
未殊無趣地撇了撇嘴,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落空感。
二人一前一后靜靜走著,月光灑在大理石鋪設(shè)的小路上,照出瑩白的光。
饒是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未殊還是被大理寺架閣庫的氣派震撼到有一時失語。好幾層的樓,里頭擺滿了木架,架上的卷宗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一眼竟看不到頭。未殊問身旁的人:“布局圖在哪?”
裴青陸平聲道:“不知道?!?p> 他表情是一派理所當(dāng)然,哽得未殊一口老血都差點噴了出來。這么重要的地方,不應(yīng)該監(jiān)管嚴(yán)格,各類文書分門別類放好的嗎?
在這浩瀚的書海中,找一張小小的慶安城布局圖,和大海撈針又有什么區(qū)別?
未殊有些絕望。
“砰!”
就在這時,樓中忽然傳來了重物墜地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男子哀嚎:“哎喲!”
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突兀。
“誰?!”
未殊如同一只炸毛的貓,被嚇得瞬間跳了起來。
若不是裴青陸及時拎住她的后脖頸,人恐怕早就慌不擇路地逃出幾里地了。
裴青陸的聲音有些無奈:“別慌,自己人。”
未殊在半空中胡亂撲騰的細胳膊細腿,這才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
好一會兒,那造成恐慌的始作俑者,才慢吞吞揉著屁股出現(xiàn)在了二人眼前。
未殊定睛一瞧,原來是先前見過的熟人,大理寺卿陳肅,他顯然是已經(jīng)得知要找布局圖一事,已經(jīng)提前在此找了一會。
未殊不禁訝異地看了裴青陸一眼,她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他是何時給陳肅傳的信。
陳肅見到裴青陸的時候,眼神似乎有些哀怨,但最后什么抱怨的話也沒敢說出來:“王爺,一樓已經(jīng)找過了,沒有?!?p> 未殊問道:“既然你是大理寺卿,應(yīng)當(dāng)對這大理寺架閣庫再熟悉不過才是,怎的連一張布局圖都找不到?”
陳肅本就因先前在朱府的事兒與未殊有分歧,此刻又被她一頓質(zhì)疑,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但礙于裴青陸在場,也只好摸摸鼻尖心虛道:“我當(dāng)上這大理寺卿的時間也不長,案子實在太多了,還沒來得及命人整理?!?p> 裴青陸當(dāng)機立斷:“時間有限,分頭去找。”
他先對陳肅說:“你去二樓?!?p> 又轉(zhuǎn)而看向未殊:“你和本王去三樓?!?p> 二人這才閉上嘴,雙雙乖巧點頭。
直到上樓的時候,未殊才忽然察覺到不對勁:“為什么我必須要聽你的,和你在一層找?”
這架閣庫一共有五層,他們分開找不是會更快?
裴青陸走在前頭,自更高的階梯回身望向未殊:“就憑我是玄祁王,而你只是個來路與目的皆不明的……女嫌兇?!?p> 他表情漫不經(jīng)心,偏姿態(tài)又居高臨下,壓迫感如同陰影籠罩。
未殊撇撇嘴,自覺理虧地閉了嘴。
她不錯眼地一列列書架看過去,忽然被一本殘缺的古書吸引了視線。
古書放在書架頂端,要搭梯子才能拿到。
裴青陸經(jīng)過時,她正和兔子似的伸長了手在那蹦蹦跳跳。
未殊余光早就瞥見了那道修長人影,跳了半天仍是夠不著,終于停下動作轉(zhuǎn)頭望過去,裴青陸斜倚在轉(zhuǎn)角的架子上,像在看猴戲似的,絲毫沒有要幫忙的自覺。
自覺自己被當(dāng)成猴的未殊惱了起來,也顧不得眼前人是地位尊貴的王爺,原形畢露地狠狠斜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好在裴青陸也不稀得和一只猴計較,破天荒的好脾氣。少年身量高,三兩步就到了近前,長臂一伸,那本古籍就到了他的手中。
見未殊黏在自己手上的目光,裴青陸劍眉一挑,緩緩念出:“異域志,你想看?”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忍不住逗弄未殊,似乎只要看到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就覺得有趣。
有趣嗎?
裴青陸神色忽而一僵。
他很少會覺得一個人有趣……
想到這,少年口吻倏然冷淡下來:“不好好找圖,看什么書?!?p> 未殊心中驚嘆,裴青陸不愧是皇帝的親弟弟,如此喜怒不定,翻臉比翻書還快。
她將《異域志》從裴青陸手中接過,連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這本書很眼熟,想拿下來確認罷了……”
邊說著,未殊手上也沒停,小心翼翼地將書一頁頁翻開。旋即她臉上現(xiàn)出驚喜的笑容:“果然是這本?!?p> 裴青陸看著她認真的側(cè)臉,心中疑竇叢生,這本古籍是稀世僅存的孤本,原本是放在他書房的,后來才被陳肅借到了大理寺。
而未殊近幾個月才來到慶安城,顯然沒有能接近這本古籍的機會,那她究竟是如何看到的?
未殊臉上的笑容沒有維持太久,她手指慌亂地翻閱著,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一般,眉心也跟著失落地蹙起。
裴青陸見狀,問道:“你在找什么?”
未殊啟唇欲言,卻又止住,搖了搖頭。
她和那人約定過,這件事是他們之間的秘密,雖然二人從未見過面,但也該信守承諾……
未殊在書里遍尋不著的,是一張印著金箔的書箋。
她自小在梧山頂上的玉清壇長大,玉清壇煙火寥落,人跡罕至,除了壇中的女冠,未殊只能以書為友。
那些書都是師父從山下帶來的,她每年都會上山兩次,可每次待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一個月,仿佛跑這一趟只為了給未殊送書,師徒倆相處的時間寥寥無幾。
父母生下未殊后將她拋棄在路邊,師父撿到她之后,又將她拋棄在玉清壇。
玉清壇中的女冠們皆寡言少語,于是在會提筆寫字后,未殊學(xué)會了書中的人物對話。
她將自己想說的話寫在書箋上,夾入書中。
在那些漫長的孤寂歲月里,未殊一直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多余的存在,直到她在師父帶來的新書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印著金箔的書箋。
上頭寫著:【既有閑暇顧影自憐,為何字還這般丑?】
若說看到前半句,未殊還只是懷疑這是在回應(yīng)她半年前夾進書中的書箋,那么看到后半句,她幾乎可以確定了。
未殊的字的確寫得不太好。
可從來也沒有人如此直白地說過!那筆若游龍的“丑”字,深深刺痛了未殊幼小的自尊心。
從來不愛練字的她,在那之后的一個月里將自己關(guān)在房里苦練,驚得觀中的女冠們還以為她被什么臟東西附了身,差點辦了場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