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時間不多了
一夜無話,噩夢連連。
謝小星一會兒夢見被人掐脖子,掄棍子;一會兒夢見被煎餅果子追,一邊追它還一邊喊,“你別跑啊,追到你就讓你吃我嘿嘿嘿!”
6點鬧鐘響的時候,謝小星跟個孤魂似的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她緩了好一會兒,先起身去床上看了一眼。
晨光從窗簾縫隙里斜斜打進來,落在昨夜那個男人的臉上。
洗凈了血,頭發(fā)也被撥楞到一邊,初見的凌厲和陰狠被沖淡了不少。男人安安靜靜的沐在晨光里,長睫安穩(wěn)覆蓋著眼瞼,甚至有點柔和。
謝小星反手給了他一巴掌:好好養(yǎng)著,不準(zhǔn)作妖啊我跟你講!到時候一起跟你算護工費!
她“打”完人,始覺神清氣爽,洗漱的時候,煎餅果子就叮鈴咣鐺的做上飯了。上樓一看,“大黑客”一夜奮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打印機雙面打印資料,好家伙,厚厚一沓跟個磚似的。
但讓謝小星不可思議的是:餓死的人,居然有這么多?
謝小星惦著厚重的資料來到餐桌,心疼紙墨錢,一邊吃早飯一邊囑咐煎餅果子,“材料上都帶著照片,你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人??春眉?,要是床上那個醒了,就賞他兩口飯。”
囑托完畢,謝小星就兜著小強出門上班了。
三界冥河像是一條護城河,自西向東環(huán)繞地府城。東南西北四個接口分別有渡,正是擺渡輪停泊的地方。這四個渡區(qū)就被稱為擺渡區(qū)一區(qū)、二區(qū)、三區(qū)和四區(qū)。
騎了二十來分鐘,道路周圍逐漸荒僻開闊,黑暗早已不知不覺的傾軋過來。遠(yuǎn)處的冥河沿岸,一所黑色的建筑像一把刀,靜默且有力的刺于荒野之上,建筑外圍一圈白色招魂幡,在大風(fēng)里獵獵作響。
那建筑就是冥河擺渡三區(qū)的辦事處。此時,建筑外圍已經(jīng)有人走動,忙碌的進進出出。
她抓緊騎過去,停車上樓更衣室換工裝。
禿頭老王身為他們管理處的主任,大清早就集合人員訓(xùn)上話了,“晨間首船靠港時間約7點半,每班次3船900人,今天白天預(yù)計一共有10班次,累計人次能超到10000人!時間緊任務(wù)重,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這個數(shù)量幾乎是平時的兩倍,謝小星忍不住咂舌,跟與她同班次的小劉打聽,“人間怎么了?突然多了這么多亡魂!”
小劉嘆了口氣,悄悄耳語,“昨晚班次的人說,是有個加油站爆了,引發(fā)山體滑坡,埋了半座城,亡魂數(shù)量還一直在升,昨晚有道司和惡畜司也都忙瘋了,不知道還要持續(xù)多久?!?p> 她們一邊絮叨一邊檢查行頭和執(zhí)法器,禿頭老王卻拍拍手,提振士氣,“都準(zhǔn)備好了嗎?打起精神來,上崗!”
隨著一陣長久而壓抑的鳴笛,第一批渡船緩緩靠岸了。
幾乎是一瞬間,三船六閘同時打開,黑壓壓卻出奇沉默的人流,就向六道長閘口涌來。
擺渡警戒員揮舞著電靈棍指揮隊伍,長長的電子警戒線在人潮里浮沉,仿佛黑海里的光標(biāo)。亡魂們的臉上都帶著惶恐或木然,有的甚至在壓抑的哭泣。
不知不覺間,天空飄起了雨。
謝小星與其他同僚一起,迅速戴上防水的制服兜帽,速度絲毫不減的從過安檢的亡魂手里接過他們的“彌留物”,核對姓名、物品,一件不落的登記備冊,上傳云端,繼而將那些“彌留物”丟在旁邊巨大的垃圾車?yán)铩?p> 身后,雙層超大擺渡車一批批的交替流轉(zhuǎn),將渡過冥河,過了安檢的亡魂送去暫時安置區(qū),等待命運審判。
細(xì)看這批亡魂,就知道人間這場浩劫有多么慘烈了。幾乎所有人都“缺胳膊少腿”,哪怕是稍微好一些的孩童,也是滿身血漬與塵土,眼神驚恐而絕望。他們彼此攙扶,尸骸與斷骨相撐,哪怕有再多的執(zhí)念與不舍,卻只能一步步的,邁向輪回的終點。
在經(jīng)過一上午手忙腳亂的折磨后,謝小星分了班次,拖著沉重的身體,去餐廳吃飯了。
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好閨子孟曉蕓朝她招手。
孟曉蕓已經(jīng)幫她打了滿滿登登的一盤飯菜,一臉疼惜的,“不好受吧?!彼`屬于云端檔案部,因此不需要去現(xiàn)場值守。
謝小星什么也沒說,上去默默抱了她一會兒。
孟曉蕓一下一下捋著她的背,嘆了口氣,“先吃飯吧?!?p> 倆人就坐,謝小星知道下午還有得忙,強打精神,一勺一勺機械的往嘴里快速塞飯。孟曉蕓顯然有意想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昨天那個煎餅果子,后來怎么樣了?”
謝小星三言兩語把昨晚的事一說,孟曉蕓皺眉,“餓死?這篩選項會不會有點草率?”
謝小星一愣,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實在無暇多想,匆匆吃了幾口飯,便與她告別,繼續(xù)上崗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天已經(jīng)黑透了。
身心俱疲的謝小星好不容易回到家,煎餅果子已經(jīng)給做好飯了,而昨晚上“死乞白賴”訛上她的“暴力狂”還沒醒。
她一邊腹誹要是這狗男人還不醒,要不要給他丟出去,一邊不情愿的給男人喂完了一碗粥,這才就著煎餅果子炒的菜,滿滿吃了一大碗。吃完了才發(fā)現(xiàn)煎餅果子比昨晚更不活潑了,頭頂?shù)那嗖巳~子和土豆絲都蔫了。
她隱約知曉原因,卻還是問了一嘴,“早上的資料,都不是?”
煎餅狗子情緒大起大落的太快,瞬間臥倒開始錘桌子,“沒有時間了,我的愛又要餓死了!是我不中用啊,這樣的我,怎么配得上鮮活可愛的你!”
它說的話正戳中了謝小星的擔(dān)心:雖然地府環(huán)境真空,什么東西都腐敗的慢一些,但再怎么說,煎餅果子也只是一套小吃,要是再這么耽擱下去,一無所獲,恐怕在找到那個人之前,它就會先腐死!
而且這種死,是真正意義上的死——魂飛魄散。
這其實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與較量,然而顯然現(xiàn)在,開局不利。
等下,又要餓死?謝小星突然想起孟曉蕓的話,福至心靈,她登登上樓,搖醒電腦,在檢索框里一字一字的刪掉“死因:餓死”,想了想,突然咬了咬牙,寫了個“舂臼地獄”的檢索條件,摁下了回車!
生前十分糟踐糧食,浪費五谷的人,死后就會被判下“舂臼地獄”受刑??梢哉f“舂臼地獄”,跟“餓死”是完全相反的刑罰。
為什么這么選,謝小星也說不清楚。但一個人臨死之前,居然會拽一套煎餅果子下地獄,那么食物對這個人,要么是絕地求生,要么是愛恨難平。
既然“絕地求生”沒有結(jié)果,那就來檢索另一個極端看看吧。
謝小星長出了一口氣,煎餅果子此時也跟了上來,費力甚至有點蹣跚的爬上了電腦桌,焦心的看著電腦屏幕,“會有結(jié)果嗎?”
謝小星瞧著它身上已經(jīng)衣不蔽體的塑料袋,以及幾近散架的餅形,抓著它就往樓下走。
“必須有結(jié)果,不用擔(dān)心?!?p> “我給你再纏兩層保鮮膜,今晚給我滾去冰箱睡,把自己凍梆硬了,別整天軟塌塌濕乎乎的整這個死出,你不是一‘預(yù)制菜’嗎?不論多久,都給我挺住了!”
挺到見到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