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剛泛亮,她便急匆匆的逃出了李府。這晉陽之大,能容得下的她的恐怕也只剩下了那間小小的濟(jì)世堂了。
她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長發(fā)披在身后未經(jīng)梳理顯得有些凌亂,衣衫系的匆忙少了往日的規(guī)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裙踹倒在地上,一夜暴雨過后地還未干,泥水染黑了衣褲。盡管膝蓋被磕的生痛,她依舊迅速的站起來向前跑。
在濟(jì)世堂門前百米外,她看到了那個人牽著馬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甄大哥!”她大聲的叫道。安靜的街道上,那一聲叫喊顯得尤為的響亮,遠(yuǎn)處的男人停下了腳步。
他的眼中多了幾分神色,嘴角不自覺的輕輕揚(yáng)起。他以為她不會來了,原本說好昨日在濟(jì)世堂共進(jìn)午餐以為他踐行,可直到過了正午她都沒有出現(xiàn)。他以為她出了什么事情,下午去李府為老夫人請脈時,從鄭氏口中得知她安然呆在府里未曾出去,他也就安心了。本以為要再回到晉陽時才能再見到她,可沒想到她竟然來了……
可讓他更加沒想到的是,在他回首看見的她竟是一身狼狽,頭發(fā)散亂,他清楚,她一向最喜干凈的。走近,他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嘴角以及頸上的淤青和吻痕,不用多說什么,他便已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有些心痛,有點煩亂,也有些憤怒……
女孩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一絲希望,帶她逃離苦海的希望,目光中喜悲交錯,“帶我走吧!求求你!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我不能!”
“好!”他幾乎沒有猶豫。這是他活了二十幾年來唯一荒唐過的一次,由著她的想法,就這樣將她帶走了。嫻兒亦是如此,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兩手空空的隨他離開了。
他們一路向西南,沿著李家打下的路向太白上前行。李家打著“清君側(cè),立幼帝”的旗號得到了不少的支持。沒過多久她們就到了李家駐扎的城池,駐扎在城內(nèi)外的士兵人不在少數(shù),不像是幾個月內(nèi)能募集到的人數(shù),其中有不少當(dāng)初李家出兵平叛的起義軍。
嫻兒想著去找二哥,但她清楚戰(zhàn)場非兒戲,二哥是斷然不會同意將她帶在身邊的,定會派人將她送回晉陽。但她是絕對不會再回去了!縱然有千萬般的思念,她仍是咬了咬牙踏出了城門。兩人一同騎在馬背上,他注意到她不時向身后城墻上張望,雙眸中漫溢著情愫與無言的傷感,那城樓上立著的男人正是她所有的牽掛。
她有些希望男人能看向下方來來往往穿梭的車馬,希望他們之間存在著心有靈犀,希望他能對上她的雙目,哪怕只有一眼。然而城樓上正與段雄商討下一步軍事計劃的李世民并沒有絲毫的察覺,倒是站在一旁的李淳風(fēng)目送著二人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默不出聲,嘴角掛上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這一路上甄逸依舊話不多,她不愿意說的,他不問,她想說時,他會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他看得懂她臉上的情緒,她一向不太會偽裝,尤其是在他面前。又或者是她并不需要在他面前將最真實的自己藏起,因為他只是她的一個朋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朋友……
直到二哥她的視線里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她才舍得回過頭來。二哥的影子在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她坐在馬上發(fā)呆了很久。
帶著嫻兒,甄逸的馬騎得不快,加上天陰了一整日,黑的更快了些。兩人落腳在鎮(zhèn)子里,小鎮(zhèn)里的客棧不多,每家的規(guī)模也不怎么大。在這里開客棧酒館的大多不是本地人。這里來來往往的過路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而真正愿意住在這里的卻沒太多人。經(jīng)常往來于這條道上的商隊更愿意往前趕個十幾里路進(jìn)城住。
鎮(zhèn)上的人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光從這附近大片不發(fā)芽的農(nóng)田和簡陋的房屋便能看的出來。這里幾家客棧的裝潢卻顯得格外的顯眼,精致談不上,但也與大城里的無異。兩人也算是圖個清靜和方便,選了一家靠在鎮(zhèn)門口的,撂下行囊便下樓吃晚飯。
嫻兒依舊沉浸在她的思緒里沒有走出來,捧著碗將碗中的飯小口地送進(jìn)嘴里,機(jī)械的重復(fù)著動作。她的眼神里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只是單純的心不在焉。整個廳堂里除了他們和一個忙著上菜的店小二再沒其它的人。
這飯吃的顯得太過于安靜了,若是放在往常,嫻兒總是能引起不同的話題。平時在李府的她話少的可憐,但每當(dāng)來到濟(jì)世堂,除去甄浩、孫陌陌和段雄,她似乎是最能說的一位。
“在想他?”這貌似是甄逸第一次開口問她問題,他將剛上來的菜夾進(jìn)嫻兒的碗中。
她也算是醒了一半的神,她不知道甄逸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因為她從未在他人面前表露過她對于二哥的感情,即便是李淵、李建成他們都不知道。
她注視著他平和的目光,平和的讓人感覺事不干己。她的直覺告訴她,甄逸是明白的,他口中的“他”正是二哥世民。她還是下意識的輕輕“嗯”了一聲。
“你喜歡他?”又是一個問題。他繼續(xù)平靜的將菜送進(jìn)嘴里,不緊不慢的嚼著,不失他的高貴與優(yōu)雅。他看起來并不好奇于她的答案,只是隨口的關(guān)心一問罷了。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待她的答復(fù),即使她選擇一直沉默也無所謂。
她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思考著他的問題,喜歡二哥?何止是喜歡?應(yīng)該說是愛吧!愛到愿意為他放棄自己的血脈至親,愛到上窮碧落下黃泉。對于這個問題,她沒有什么好猶豫的,既然甄逸已經(jīng)猜到了,她也不打算瞞著他,即便他與大哥建成有著交情,但以她這段時間對甄逸的了解,他是不會在大哥面前提到這件事的。更何況這個男人還知道她最不堪的經(jīng)歷,相較起來,她還有什么好隱瞞的呢……
“是!”她回答的相當(dāng)堅定,在這一刻他發(fā)現(xiàn)了這段日子她眼中消失的光澤。
“那他喜歡你嗎?”他接著問。
“他說過會娶我的!”這個問題她回答的過于倉促了,不愿承認(rèn)自己有幾分的心虛。二哥雖然說過一些的很動聽的話表示過他的心意,但卻沒有一次正面的告訴她,他喜歡她,他愛她。
“你就這么相信他?”嫻兒對于他的話有些吃驚,一是為他今日的反常,二是她不知道他這話里有幾個意思。
“我信他!他發(fā)過誓,永不負(fù)我!”她相信二哥的為人,他答應(yīng)過的事情是不會食言。即便她已不是清白之身,他堅信二哥不會因此而放棄跟她的感情,在她的心里他們的愛情是禁得起大風(fēng)大浪的,但卻又有隱隱的不安。
“若是誓言有用,世上何至于那么多悲劇發(fā)生……”他的唇角輕挑,像是自嘲的一笑,帶著看破俗世的滄桑感。
“為何這么說?”嫻兒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卻能感覺到這其中的故事。
“我祖父對祖母發(fā)過誓,我父親對我母親也發(fā)過誓,可到最后呢?都沒有履行當(dāng)初的諾言?!彼坪跽f著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一樣,依舊平靜如初,不起波瀾。
嫻兒聽的有些摸不著頭緒,她雖然沒有聽說過甄逸的父親,但至于祖父她是知道的,就是甄權(quán)甄老爺子。甄老爺子這輩子只有一位夫人,兩人感情非常的好,正是世上少有的白首不相離,直到十幾年前夫人病逝了。她經(jīng)常聽到甄老爺子提起他的妻子,他總是感嘆自己學(xué)了一輩子的醫(yī)卻救不了最愛之人的痛楚。若是可以,他愿意將自己的壽命補(bǔ)給夫人。但唯一讓他欣慰的是,他與夫人在活著的時候沒有留下什么遺憾。這種感情假不了,他怎么可能是甄逸口中那種食言之人!
即使有種種的不解,嫻兒卻并沒有接話。他若是想說,他自然會說的。若是他不說,她不會繼續(xù)問。這好比一個傷疤,即使現(xiàn)在他說的再云淡風(fēng)輕,這依舊是個傷疤,終歸疼過,那種感覺是忘不掉的。這又似乎是他們之間的一種默契,正是這種默契讓他們兩人相處時彼此都感到很舒服。兩個人認(rèn)識的時間并不久,但卻已經(jīng)認(rèn)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晚飯過后,兩人各自回了房間休息。兩人的房間緊挨著,給了嫻兒不少的安全感。若是有什么事情,嫻兒喊他一聲他便能聽到。自打那連續(xù)兩晚的摧殘,嫻兒就沒睡過一次安穩(wěn)覺,不是被噩夢驚醒,就是整夜失眠,今日也不例外,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不眠一直到后半夜。
后院的野貓撲散了堆在墻邊的木柴發(fā)出輕微的聲響。隨后漆黑的夜又陷入一片沉寂,嫻兒躺在床上,盤算著何時去找二哥。太白山離長安不遠(yuǎn),等到二哥他們打下關(guān)中,她便直接去找他。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好似寺廟燒香的煙火味慢慢滲入的房間中,嫻兒一向不大喜歡這個味道,對它也是極為敏感。她趕忙用被子掩住了口鼻,后來索性直接鉆進(jìn)了被子里??赡苁潜蛔永锏目諝庠絹砩倭?,嫻兒漸漸的有了些困意。
屋門外突如其來的打斗聲驚動了她,她下意識的掀開被子看向屋外,順便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清醒些。可不成想,頭反而愈發(fā)的沉重了?;杌璩脸恋耐高^紗窗看到窗外晃動的人影,她心中的弦經(jīng)繃起來,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嘭”的一聲巨響,她的房門被人踹開了,打斗聲依舊持續(xù)著。兩道黑影迅速沖向了躲在被子里的她,沒人顧忌她的反抗與叫喊,將她直接扛在了肩上沖出了房門,“放開我!甄大哥!甄大哥,救我!”然而此時的甄逸正與四五個人交著手,根本無法脫身。她哭喊著,恐懼與不安席卷了全身,身體在不停地顫抖與掙扎著。
男人厭煩了她的叫喊,怕她驚動了鎮(zhèn)子上的其他人家,索性用浸了蒙汗藥的帕子直接掩住了她的口鼻,將她塞進(jìn)店門口早已備好的馬車?yán)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