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允了她第二日回家一趟,而隨她一同去的卻不是李元吉。這個一向不怎么受哥哥看重的弟弟,竟然今日一大早被李世民派去了青城宮試探敵情,而秦叔寶受秦王之命一路護(hù)送她。
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簿子嫻的家中遇到甄逸。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失蹤了許久的馮立竟然也出現(xiàn)在了此處。
自兩個月前甄逸去唐營尋孫陌陌后,他便來到了這里,就這么一直住著。后來他出門采藥之時剛巧遇到了被虎所傷的馮立。馮立也是命大之人,在即將命喪虎口之時無意落入了一個被雜草所飾狹窄的深坑中,就這么逃脫在虎爪之下。那虎立于深坑前向下探望,礙于身體龐大以及那坑深不見底只得作罷。
一旁山丘上的甄逸剛好看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待那虎走后甄逸方才靠近向下喚他,可卻沒有人回應(yīng)。他尋了繩索下去探望,到了底時只見他昏厥在了一側(cè),雙腿腿骨盡斷,手臂上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后來甄逸把他帶回了這里療傷,替他接好了斷掉的腿骨。等馮立醒了之后他方才知曉這次嫻兒也跟了來。甄逸尋了她整整兩日,后來聽說她被唐軍帶了回去才放下了心。而馮立的腿雖然已經(jīng)接好,但依舊無法下地走路,即便是回到了軍營也無用,索性就直接留在了這里將傷養(yǎng)好。
甄逸住的是她曾經(jīng)住過的屋子,自從她被李建成接走后那里就一直閑置的。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依舊一點(diǎn)也沒有變,仿佛一直住著人一般干凈整潔不染灰塵。甄逸看著在屋中踱步的她甚是欣慰卻也有些心疼。
“這些字畫怎么會在這里?“她看著床角木格中的卷軸問道。僅僅是一眼她就認(rèn)的出那卷軸的樣式與材質(zhì)?!扒岸螘r間從幾個農(nóng)夫手中買過來的?!罢缫菀簧戆滓缕糁喯?,聲音若古琴之音般清曠而郁沉。
他說的農(nóng)夫應(yīng)該就是那三個淘沙人了,果然這價值連城的寶物還是就這么輕易的被賣了。不過好在買它的是個識貨之人。
“這又是什么?“她指了指卷軸旁的一小摞冊子,約有三四本的樣子。那封頁上的字她并不認(rèn)識。
“這是從馮立掉落的那個墓穴中找到的,是一部醫(yī)書,上面記載了不少醫(yī)方與稀有草藥的用法?!八f著拿起了一本遞給她看。
她沒想到馮立掉落的地方竟是一處盜洞,更沒想到甄逸這樣的人竟然也會從人家的墓里順手牽羊……
不過也不是什么名貴的器物,這書落在他手中也算是能物盡其用,要是他真的能將上面的藥草研究透徹懸壺濟(jì)世也算是一件好事。
“沒想到你竟然還懂鮮卑文!“嫻兒略感吃驚。
“我只是略識,但世立他懂。這段日子還多虧了他為我注譯?!罢缫菘粗哪?,唇角的笑容淡若清風(fēng)。世立為馮立小字,馮立祖上曾為北魏外戚,官居高位。他懂鮮卑文倒是一點(diǎn)也不出乎她的意料。
“甄大哥……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她終于問出了一直憋在她心里的話。這里是簿子嫻的家,他怎么會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在這里,難道還能是因?yàn)樽约簡??可甄逸是知道她身世的呀?p> 他沉默了半刻,側(cè)首看了看在主屋中詳談甚歡的秦叔寶與馮立二人。
“跟我來。“他輕聲的引著嫻兒向屋后的一片樹林走去。
那條路通往一片百米長的清池,離她家也就不過兩里路的距離。那池水依舊清澈如初,清晰的倒影出她二人的影子。她無比清晰的注視著自己臉上那兩道明顯的刀痕,想用手去抓卻被甄逸一把握住了皓腕。
“傷口結(jié)痂愈合都會有些癢,切記不可用手去抓,不然會留下疤痕?!八駛€大夫般的囑咐著眼前的女子,不,他本就是個大夫。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時常忘記這一點(diǎn)。
“我的臉還會好嗎?“嫻兒滿眼期待的看著他,他可是個神醫(yī)。連垂死之人他都能救活,又何況區(qū)區(qū)兩道傷疤。當(dāng)年她生下寬兒后肚皮皺成了一團(tuán),也是用了他配藥才恢復(fù)成了原來的樣子。
“放心,有我在?!皟H僅五個字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她是掙扎在無盡深淵中的棄兒,而他是可以承載她的一片浮萍。
“上次你問我,我們初遇在何處……“甄逸停在了池塘邊的一方墓冢前,她靜靜地跟在他身后,“在這里?!八従忛_口。
嫻兒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一年她的確是來過這里的,但并沒有遇到他。“當(dāng)初你就站在這里,你說亂世唯王向身死,不愧當(dāng)朝一丈夫……你說你沒想到這輩子竟然有幸能見到蘭陵王的后人……“他平靜的回憶道。
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在了那方冰冷的墓碑上'蘭陵王之子高穎之墓',幾個赫然的大字再次映入眼中。她的確說過那番話,不過他怎么會知道。難道那一天他真的就在這附近嗎……
即使如此他也不應(yīng)該會曉得她的真實(shí)身份才對,那日她是對著這一方墓碑自言自語了很久,訴說著自己對蘭陵王的敬仰,但她清晰的記得,她并沒有提到過自己的身世。
“你那日為何會來這里?“她不解的問。
他祖父甄權(quán)甄老爺子,他師傅藥王孫思邈,她的祖母以及她的母親皆在關(guān)中和河?xùn)|,他家也并沒有人在洛陽呀……他又為何會來這邙山,還遇到了自己。
“來祭拜我的父親?!八従彽?。
“你的父親?“嫻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的父親為何要葬在邙山呢……她不解的看向他的眼,而他的目光卻久久停留在墓碑上的石刻上。
當(dāng)她注意到那立碑之人的名字時不禁大駭,子高元簡,妻趙氏。元簡不正是甄逸的小字嗎……而甄逸的母親不就是姓趙……
“他就是你的父親?你是蘭陵王之孫?“她差點(diǎn)驚呼出來。
“不錯?!八淮鸬?。
“原來你不姓甄呀……“她感嘆道。
“嗯?!?p>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是呀?“她有些迷惑的問道,“為什么你的父親要葬在這里?“蘭陵王的遺冢在邯鄲,他又為何不葬于他父親身邊反而要……
“這里是我祖父和我祖母初遇的地方?!八届o的講述著,“當(dāng)年邙山之戰(zhàn)時我祖父受傷遇險是我祖母救了他,他們兩人也因此而相愛,一個發(fā)誓非對方不娶,一個發(fā)誓非對方不嫁。我祖父而后也因邙山之戰(zhàn)威名大震官拜尚書令。他們本以為可以就此長相廝守,可誰又能想到齊王選定了滎陽鄭氏之女為蘭陵王妃下旨賜婚……“
聽到這兒,嫻兒似乎已經(jīng)知道這故事的結(jié)局了,蘭陵王最終選擇了遵從皇帝的旨意。因?yàn)閾?jù)她所知蘭陵王妃自始至終都只有鄭氏一人……后來還有一個關(guān)于蘭陵王流傳已久的風(fēng)流韻事。胡太后忌憚蘭陵王功高蓋主,于是賜了一名叫張香香的女子給他,實(shí)則意圖刺殺??傻阶詈竽桥硬]有殺他,反而愛上了他。
胡太后見此對那女子動了殺心,還是蘭陵王再三護(hù)住了她。后來兩人相愛,蘭陵王將她納為了側(cè)妃……若是如此說來,那蘭陵王的確有負(fù)于甄逸的祖母,與她有著一段不為人所知卻無疾而終的情感。
她不禁回想起那位年愈古稀卻依舊年輕模樣的老人。她應(yīng)該也算是一個沒有在史上留下只字片語的過客了吧……
甄逸緩緩說著,“我祖母恨他不守諾言、忘恩負(fù)義,便一怒之下離他而去,但心中卻又不甘想要報復(fù)于他。一日聽說胡太后對蘭陵王忌憚,便有意接近,化名為張香香回到了我祖父的身邊。后來故事相信你也有聽說過……他們二人和解之后,我祖母有了身孕。可惜好景不長……“
蘭陵王還是被齊王所不容,最終一杯毒酒了斷了此生。
甄逸與她講了很久,從他祖母祖父的恩怨再到他父母的情仇。她仿佛如在夢中一般難以置信,那些流傳已久不辨真假的故事竟然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故事的主人公大多已經(jīng)不在了,而他們的后人卻要承載著這段過往負(fù)重前行。
甄逸母親出身于天水趙氏后遷居洛陽,他兄長趙武是當(dāng)時赫赫有名的殺手,十四五歲的年紀(jì)便練就了一身極高的武藝并效命于了當(dāng)?shù)氐暮?。那胡太守是北齊胡太后一族的族人,曾經(jīng)幾次派遣人暗殺蘭陵王高長恭未遂。
準(zhǔn)確的說,他當(dāng)時追隨了那胡太守全因?yàn)橐恍南胍獔蟠鹫缫葑婺笍埵显谒⑼瘯r對他的救命之恩。而那時的張香香一心想要報復(fù)高長恭。
后來張氏與蘭陵王和解,而不知情的他卻奉命參與了對高長恭的行刺任務(wù),而那天張氏也在場。那弓箭瞄準(zhǔn)了他們二人,趙武情急之下殺了埋伏的弓箭手和伏兵救了他二人的性命。蘭陵王賞識他一身武藝和膽識收了他做義子。
他的姐姐后來嫁給了咸陽王斛律武都的錄事參軍秦愛,也就是現(xiàn)在秦瓊的父親。高長恭出事后,張氏便帶著趙武和年幼的高穎以及蘭陵王的幾個舊部隱居在了洛陽以北的邙山。
甄逸的父母雖算不上青梅竹馬卻也算是自幼相識的。每次趙武帶高穎進(jìn)洛陽城后都會到家里去看看。也是從那時起年幼的趙氏就喜歡上了這個長得極為好看的哥哥。他二人長大后果真成了夫妻,是眾人眼里一對幸福的璧人。
可是奈何高穎一心向著仕途,不甘于做山野村夫。于是便離家出走,而那時他不知妻子已經(jīng)懷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高穎在甄逸三歲的那年終于回來了,但他們夫妻再見之時,他已然變成了一具尸體……
甄逸,也就是高元簡,小時候身體并不好,連她的祖母也沒有法子。于是便帶著他去尋了自己的師兄甄權(quán)和故交孫思邈。甄逸在兩個人的照顧和調(diào)理下才逐漸的好轉(zhuǎn),后來長大成人。
甄逸的祖父和父親皆是死于朝廷爭斗,再加上甄權(quán)和孫思邈兩位老爺子的淡泊,因此他從很早就下定了決心,此生不入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