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鈺挺著日漸隆起的肚子,獨自站在巍峨的城門之上,向下望去,只見宮中的亭臺樓閣如積木般錯落有致,左側是東宮,右側則是太倉,而那遙不可及的太極宮,也在這居高臨下的視角中盡收眼底。
這是一座被宏偉宮墻圈起的圍城,城墻之內,是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權柄與尊榮,人人都渴望能成為這里的主宰。
她喜歡站在這里遠眺,因為這里的視野最為遼闊,也最為安靜。除了那些來來往往、盡職守門的侍衛(wèi),幾乎沒人會來這里打擾她。她可以靜靜地站著,任由思緒飄遠,仿佛自己已然超脫了這一方天地,成為了那俯瞰眾生的神祇。
“俯瞰一切的感覺很好吧?!币粋€男人的聲音從她的背后突然響起,不必回頭聽那聲音便知那是李世民。
昨日,他剛剛從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歸來,身上似乎還帶著未散的血腥味。而此刻,并非早朝的時辰,他來此,想必是有要事需入宮面圣。
女人淡然答道:“自然?!币曇叭酝A粼谀沁h處的太極宮。她并不擔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秦王會對她這位齊王妃如何。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女人鼓起的腹部,那里孕育著的,本應該是他李世民的子嗣。然而,世事無常,命運弄人,如今孩子卻成了他們之間無法言說的痛。
李世民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與酸意:“最近元吉倒是越發(fā)受父皇的看中了,和太子一起處處與本王作對?!?p> 女人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說到底,元吉能有今天,還要感謝秦王殿下。秦王應該很清楚,你的對手,從來都不是太子與元吉?!彼脑捳Z中帶著幾分嘲諷,幾分無奈。他們都知道,帝王之術向來如此,若非李世民風頭太過,皇帝也不會如此忌憚。而元吉的壯大,也不過是這制衡中的一環(huán)罷了。
秦王與太子、齊王相互鉗制,皇帝才能坐穩(wěn)那至高無上的皇位,才能安心地享受著他不可挑戰(zhàn)的權力。
李世民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便被掩飾過去。他眺望著太極宮的方向,語氣堅定而決絕:“你倒是看得明白。不過本王就是不甘心,這大唐的半壁江山都是本王打下來的,本王為何要屈居人下?”
女人輕輕搖頭,若有所思地說:“立嫡立長,老祖宗的規(guī)矩又怎么會輕易地打破呢?”她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遙遠,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壁壘,看到了那遙不可及的過去?!拔腋赣H也是嫡子,不過是繼妃所出。他也不甘心,我的祖母出身太原王氏,論家族要比祖父的元妃長孫氏顯赫得多。論學識、武功,父親也并不輸于他人。但在我祖父心中,我父親就是比不過大伯父,也無法承襲祖父的爵位……”
李世民聞言,心中一動,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一直針對無妡,該不會是因你的父親亦不喜長孫氏?”
女人簡直想給他一個白眼,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婉鈺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父親之所以最后選擇與楊玄感一起謀反,是因為覺得這樣便能搏出一條出路,不再屈居于我大伯父之下。若是他賭贏了,他便能成為弘農楊氏這一房中最出色的兒子?!?p> 李世民聞言,不禁有些唏噓。他接著女人的話說了下去:“可最終還是你大伯父帶兵平了這場叛亂,你們兄妹也因為此事受到了牽連……你可是怨你的伯父?”
女人輕輕搖頭,目光變得柔和而復雜:“我不怨伯父,恰恰相反,我有些怨我的父親。小時候我祖父常說父親太急于求成了,那時我不懂,后來慢慢明白了?!?p> 李世民聞言,目光變得深邃。他看著她女人的側臉,心中涌動著復雜的情緒:“你是拐著彎想說本王急功近利?”
女人微微一笑,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除非你殺兄弒父,亦或者是逼著太子謀反,不然你永遠不可能做到那個位置。后者,你已經試過了,太子不會再給你這樣的機會;前者遺臭萬年,秦王素愛名聲,想必也不會那么做。既非長子,是不是有時就該學會認命?”女人的話語如同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刺痛了李世民的心。
李世民負手而立,目光遠眺著太極宮的方向,心中涌動著無盡的不甘與無奈。他知道,婉鈺說的是對的,但他卻不愿承認,更不愿放棄那至高無上的皇位。
陽光透過云層,打破一片陰影。男人勾唇一笑,那笑容中藏著深沉,“讓你做本王的侍妾你都不肯低頭,本王又為何要認命?難不成你覺得本王還不如你?”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女人一身素衣,容顏清冷,站在城頭仿佛是跳脫于這塵世的仙子,眼神卻很是堅定,那是對命運的抗爭與命定的不屑?!拔业瓦^頭,可是我換來了什么呢?你們一個個卻都在逼我。什么帝母命格,什么宿命輪回,我統(tǒng)統(tǒng)不信?!蓖疋暤穆曇綦m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既然低頭沒用,我又何必再低頭?!?p> 他們都在各自的命運中掙扎、抗爭,在這座圍城中,他們既是下棋之人,也是棋子;既是主角,也是過客。
“害死寬兒是太子,這個仇本王已經替你報了。”李世民眼中泛著一絲狠厲,但她知道,他所謂的報仇不過是殺死了太子最優(yōu)秀、最疼愛的兒子,不過他終于親口承認了。一命償一命,這樣看起來很公平,但對于這倆個死去的孩子真的公平嗎?他們不過是權力下的犧牲品。
女人冷笑一聲,目光如刀,“可殺死楊婉鈺的是你呀?!蓖疋暤某?,只能由她自己來報,她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左右她的命運。
李世民挑眉,似乎對她的反應并不意外。“所以你與太子做了交易?他予你金銀,想借你的手私下替他收買本王的人?”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但更多的是掌控與自信,“你見了尉遲恭、張公謹、侯君集、秦瓊、程咬金、段志玄,表面上是替太子說服他們。但實際上你只是與他們聊了聊前線戰(zhàn)況和家常,因為你知道他們不會輕易被你所動??赡銋s故意讓本王知道,如果本王疑心但凡動了他們一個,其他人都會因此寒心,便會真的產生異心?!?p> “離府四月,失了寵又有了身孕的齊王妃,每日只能帶著女兒四處游山玩水來紓解自己的郁郁寡歡,但實則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為齊王四處招募死士。連太子都被你騙了?!蹦腥说穆曇舻统炼滟?,仿佛要將她看穿。
女人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一絲無奈。“果然什么都瞞不過秦王?!彼姓J,她的確是在布局。
李世民凝視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本王說過,你是最懂本王的女人,而本王也同樣了解你。本王的對手不光是父皇、建成和元吉,還有你。本王最近總是想,若你當初入了秦王府,或許本王當前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惋惜與感慨。
女人不動聲色,只是輕輕勾了勾唇角,那笑容中藏著無盡的深意與無奈?!拔抑皇且粋€女子,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成為秦王你的對手?!彼穆曇羝届o而淡然,沒有一絲退意,“天策上將、尚書令、十二衛(wèi)大將軍、陜東道大行臺、益州道行臺、雍州牧......秦王該有的都有了,你的人也可謂遍布了各地。不過最近秦王有意低調、示弱,不知道是否又有了其他的籌謀?”
“你猜?”李世民勾起唇角在女人的身側低語,目光鎖定在了太極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