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見，誰在挑釁誰
賀歸梨從小跟賀仙一起在梨花村的僻靜地落戶，那時候的賀仙對外說他已經(jīng)歸隱還俗，一心想著養(yǎng)活孩子。
村里除了老頭老太還惦記著賀仙，偶爾上門問問吉日、忌諱之類的，其他年輕人大多不曉得賀仙公的名頭。
只聽說，村里有個仙公云游修行去了，回來卻是一個瘸子。
賀仙帶著賀歸梨，人人都說是鰥夫養(yǎng)女兒，多半不成活。
但賀歸梨卻過得比村里的姑娘都自在開心。
她也是少有的，會念書的女娃。
馬車上，賀歸梨不禁想起了和晏九初見的場景。
那時候，她才五歲。
村里的王秀才教了幾個孩子，能念出幾句小詩，那群野孩子就到處炫耀。連賀仙家那處偏遠(yuǎn)角落也光顧了一圈。
一群十來歲的皮孩子，在院外嘰嘰喳喳，各個賽聲大，想要引人夸獎。
賀歸梨捧著竹簡，坐在院子里安靜地看書，根本不瞧一眼。
外面的男孩們急得進(jìn)了院子，年紀(jì)最大的男孩搶走了賀歸梨手中的竹簡冊，一臉質(zhì)疑。
“小冬瓜，你看得懂字嗎？你連我們背得詩都不知道，還裝看竹子片！”
三個男孩子擠在一起哈哈大笑，顯然他們是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
“我看的懂，但你明白自己背得詩是什么意思嗎？”
賀歸梨并不生氣，她看出來面前的三個小孩只是想炫耀。
“我、我當(dāng)然知道！你怕是還不知道什么叫做詩吧？我們背得，可是……可是……最有名的詩句！”
男孩子激動地忘記了詩句的作者，紅著臉扯了一句圓場話。
本還想再吟一遍詩卻忘記了開頭，只好尷尬地給旁邊兩個伙伴使眼色。
只可惜三人并沒有默契。
賀歸梨一伸手，奪回自己的竹卷。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你們還很驕傲？”
她問得和善，男孩們卻覺得被深深挑釁了。
“我們讀了書，就是比你厲害！”
“你一個小丫頭，整天看竹子，裝什么酸秀才？”
“我們、我們才剛進(jìn)學(xué)，知道的……那也比你知道的多！”
三個人爭前恐后地駁斥，吵出了三百人的氣勢。
賀歸梨往前一站，“不可能，我知道的最多，我什么都知道。不信，你們可以問，隨便問?！?p> 五歲的賀歸梨還不知道謙遜這個詞怎么寫呢。
三個男孩子七嘴八舌，使勁想些奇怪艱澀的學(xué)問，迫不及待看賀歸梨認(rèn)輸。
可惜，問出了滿頭大汗，也沒見賀歸梨皺過眉毛。
“你……你等著！我們剛進(jìn)學(xué)，你贏我們有什么厲害的，你要是贏了晏九……對，晏九一定比你厲害！你敢跟他比學(xué)問嗎？”
三個男孩自認(rèn)找到了救兵，搬出了“隊友”。
“可我覺得……你們都不行啊。笨笨的哦?！?p> 賀歸梨無聊地坐回椅子上，單手撐著下巴，對下一個對手完全不感興趣。
她已經(jīng)是修煉成人的龜背圖了，挑戰(zhàn)這些小蘿卜頭毫無壓力，一點(diǎn)成就感都沒有。
“晏九他從小念書，知道的一定比你多！”
但三個小男孩信誓旦旦，激發(fā)了賀歸梨的好勝心。
她決定跟他們走一趟，上門挑戰(zhàn)。
這是龜背圖的尊嚴(yán)！
如果人什么都知道，那龜背圖不就是一個無用的龜殼嗎？
那可不行，她賀歸梨不要當(dāng)廢物。
賀歸梨走得焦急，忘記放下手里的竹簡。
她跟著來到了那個叫晏九的人家門前，挑釁的三個男孩子卻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晏九他爹好兇。我們下次再來吧?！?p> “對啊對啊，他爹發(fā)瘋打起人來，九頭牛都拉不住，快走吧！”
“嗯嗯，我娘說，不能跟晏九一起玩……我、我得聽我娘的話?！?p> “賀歸梨，我們下次再約背詩，你等著！”
賀歸梨干抬手，不解地看著一溜煙跑沒影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時，屋里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先打開了門。
賀歸梨一手抱著竹卷，一手準(zhǔn)備敲門。
沒注意地將對方當(dāng)門板敲了一下。
“你是……？”
開門的人正是晏九。
“我是歸梨，賀歸梨。我找……yanjiu？”
賀歸梨不知道男孩們說的是那個yan，只是模仿著聲調(diào)說了名字。
晏九低頭看著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妹妹，又看了看躲在不遠(yuǎn)處樹干后面的三個小人影，以為女孩是被人捉弄了。
“我就是晏九，你找我有什么事？”
“聽說你很厲害，我來跟你比比，你想問我什么？”
賀歸梨雙手抱書，眉宇間的自信，比起那幾個男孩子之前的模樣有過之而無不及。
晏九沉默地思考了一瞬，先側(cè)身讓對方進(jìn)門。
他不想在大門口給比別人看戲。
“進(jìn)屋說吧。你在識字嗎？是想請教我問題？”
他從小受父親教導(dǎo)，很少認(rèn)識朋友，村里的人也不愛跟他來往。
只有王夫人偶爾會上門考校他的學(xué)問。
晏九看到賀歸梨手中的竹簡，便猜測是這方面。
賀歸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被挑釁了嗎？
“你學(xué)了什么？”
她可是無所不知的龜背圖！
她能有什么問題會問他?。?p> “今日在學(xué)《論語》，歸梨在看什么書？”
晏九進(jìn)屋倒了一杯花茶給她，他注意到了賀歸梨的個子矮，又找了一個矮凳給她坐下休息。
“《老子》第一篇。”
賀歸梨不在意身高的微妙，道了聲謝便坐下喝茶。
只是個子太矮，腳跟差點(diǎn)不著地，她抱著懷里的竹簡，兩眼掃過簡單沒有裝飾的客堂，便知道這家人過得清苦樸素。
“這竹簡……做工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歸梨學(xué)到哪了？”
晏九有些好奇賀歸梨手中的竹簡。
賀歸梨把竹簡鋪到桌面上，踮著腳打開，指到第六片，“這?！?p> 用小刀刻印的字跡一重一淺，顯露出一種圓弧的刻痕。
晏九俯近身，好奇地用指腹細(xì)細(xì)感受。
“這是刻上去的字，字跡很深。要白花鎮(zhèn)上的書店才有，這種竹卷很少出售。賀仙公對你很好。”
賀歸梨聽出了話語里的羨慕和渴望。
她爹對她當(dāng)然好了。
只是她不知道這竹簡那么難得。
“你看得懂嗎？”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p> 賀歸梨聽著用手指跟著滑動，到“天地”二字后面就停住了。
“始?！?p> 這個字她不認(rèn)識，不過，現(xiàn)在認(rèn)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