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三年,初雪覆蓋在長門宮的鴟吻之上。此時,姜璃正用碎瓷片使勁剮蹭著墻縫里的硝石。
她那原本青玉般的指甲早已變得斑駁不堪——這可是去年生辰時顧銘賞賜的東海鮫人淚蔻丹。
如今,鑲珠的護(hù)甲被強(qiáng)行拔去,露出滲著血的甲床。
“咔嗒”
螭龍金鐲突然斷裂,十八顆波斯貓眼石滾進(jìn)了炭盆。
火星四濺之際,姜璃不禁想起三年前大婚之夜,顧銘拉著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說:“阿璃是鎮(zhèn)北侯的明珠,更是朕的定心玉?!?p> 鐵鏈墜地的聲音驚飛了寒鴉。
許晴柔穿著云錦翹頭履,踩著滿地的寶珠走了過來,胭脂紅蹙金的裙裾掃過之處,積雪泛起了詭異的青煙——那是南疆腐骨散遇雪生出的瘴氣。
“姐姐可知今晨西市口斬了七十八顆腦袋?
那嵌著祖母綠護(hù)甲的手指狠狠戳進(jìn)姜璃肩胛的舊傷,昭寧元年秋狝時為顧銘擋箭留下的疤痕再次滲出血來,“百姓都說鎮(zhèn)北侯通敵時,血濺刑臺都結(jié)成冰碴呢。”
姜璃的喉頭一陣腥甜上涌,袖中的枯指碰到了一個硬物。
那是昨夜從鼠洞里刨出的青銅鉞,鉞身上“國之柱石”的銘文已經(jīng)模糊——這正是父親封侯時御賜的信物。
“你父親倒是硬氣。
許晴柔纏臂的金飾刮過她潰爛的眼角,那被蝕目水灼穿的傷痕赫然是顧銘最愛的柳葉黛形狀,“廷杖打斷三根水火棍,還在喊'陛下明鑒'。”
冰面突然綻開蛛網(wǎng)般的裂痕。
姜璃的瞳孔驟然收縮——許晴柔腰間的玄鐵符牌竟然刻著北狄狼圖騰!
記憶如同雪崩般傾瀉而出:樞密院失竊的邊防圖、父親奏折上詭異的火漆印、顧銘眼中愈加密布的血絲......
“皇上駕到——“
玄色的十二章紋袞服卷著風(fēng)雪進(jìn)入。顧銘腰間的雙螭玉玨撞在承影劍鞘上,發(fā)出碎冰般的清響。姜璃死死盯著玉玨下的五色絲絳——這是她采集昆侖雪蠶絲,用蒹葭灰染了半月才得到的。那時顧銘親吻她滲血的指尖說:“阿璃要把魂魄系在朕身上么?”
如今這抹殘色,正纏在許晴柔的蹀躞帶上。
“姜氏私藏兵械,果然存了反心!”顧銘的聲音浸透了北疆的霜雪,卻在瞥見青銅鉞時微微一滯。
許晴柔踉蹌著跌進(jìn)龍袍:“陛下當(dāng)心...“話音未落,青銅鉞已經(jīng)抵在了她的咽喉。
姜璃枯瘦的手腕爆發(fā)出力量,鉞柄的機(jī)關(guān)彈開,一張焦黃的絹帛飄落——那是三十萬鎮(zhèn)北軍的虎符密令!
“昭寧元年臘月廿三,陛下困陰山“姜璃每說一個字,肩傷就涌出一股黑血,“父親率五百死士夜渡冰河,右腿凍傷至今,每逢雨雪便痛徹骨髓!”
劍穗上的東珠簌簌作響,許晴柔掩面哭著說道:“陛下萬不可信...“
“是真是偽,驗(yàn)兵部魚符便知。“姜璃染血的鉞鋒轉(zhuǎn)向自己的心口,“陛下可還記得冰河之夜的許諾?“
“鏘!“
承影劍出鞘,寒光劈開了往事。劍鋒抵在姜璃喉間時,顧銘看見了她鎖骨處的新月疤——那是初登基遇刺時,她徒手抓住淬毒刀刃留下的印記。
“陛下!“許晴柔捧著蟠龍紋玉卮,“該送姜家罪人上路了。“
鴆酒潑灑之間,姜璃嗅到了熟悉的曼陀羅香。
原來,顧銘夤夜驚夢所見的血手,是紫宸殿安神香中摻入的西域幻心藤所致。
“顧懷瑾!“姜璃嘶聲喊著帝王的表字,在他震顫的瞳孔里,仿佛望見了陰山血戰(zhàn)中為她擋箭的太子,“你腕間的佛珠,可還刻著'不負(fù)山河'?“
劍鋒劃出一道血線時,許晴柔的衣襟被扯開——心口朱砂的巫蠱咒文竟與顧銘頭痛之處完全重合!
“毒婦!“承影劍轉(zhuǎn)向的剎那,十二道黑影從藻井撲下。
北狄彎刀的冷光中,許晴柔鎏金的護(hù)甲彈出毒針:“陛下可知每日的參湯里...“
姜璃猛地撞向盤龍柱。額角的熱血漫過眼簾時,她看見顧銘徒手攥住毒針,許晴柔咒文滲著紫黑的毒血,自己的鮮血正沿著“四海升平“的鎏金紋暈染開來。
雪落得更急了。
銅漏聲中,姜璃渙散的眸光定格在最后的畫面:顧銘踉蹌著抱住她漸冷的身軀,將虎符密令塞入染血的襟口。眉心傳來溫?zé)?,不知是帝王的淚還是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