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跟著錦娘住下，她這才知道，山上的那班道士應該叫她師娘，但是她卻讓自己叫她錦姨。
“你這滿身的妖毒，即使日日用我的藥浴，沒個兩三年估計也洗不凈。”
十一扯扯剛換上的粗布麻衣，心想還是晚點洗凈得好，萬一露出妖氣就不好了。她隱約覺得那些人沒察覺到異樣，可能真的是槐樹爺爺?shù)膬?nèi)丹保護了她。
她哪里知道，槐樹爺爺要她捏爆內(nèi)丹，就是因為他幾近成仙，內(nèi)丹雖然仍有劇毒，但已經(jīng)妖性全無，正好可以遮蓋她的妖氣。
“這妖怪也真是可憐，連內(nèi)丹都沒保住，白費了上千年的修煉?！?p> 十一第一次聽見有人憐憫妖類，便壯著膽子問道：“錦姨難道不覺得妖類都該死嗎？”
“為非作歹的是該死，可是有許多妖類久居深山，根本都沒在人間出現(xiàn)過?！彼ь^看看天，“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還當沒人知道。”
十一不明所以：“錦姨……”
錦姨摸摸她的頭發(fā)，“還好你幸運，沒遇上窮兇極惡的，如今雖然滿身妖毒，但最起碼命保住了，這毒雖讓你難看了一些，但終究與你無礙?！?p> 十一緊緊盯著錦姨轉(zhuǎn)身去打水，半天才說出心底的疑問：“錦姨，你不怕嗎？”
錦姨身體一怔，隨即又繼續(xù)打水：“錦姨我的修為早都散盡了，你不用擔心?！?p> 十一還是不明白，搖搖頭說道：“您說妖怪修行不易，修道之人若是修道想來也不會太容易，您的修為怎么說散就散盡了？”
錦娘打好了水，拉著她來到桌前坐下，問道：“十一，你今年幾歲了？”
十一生怕她生疑：“九……九歲?！?p> “我觀你談吐得當，行走坐臥都極有規(guī)矩，實在不像是九歲的樣子?！?p> 十一雖然不知道該怎么說，卻也知道什么不該說。
妖類長得慢，她看起來身體就像是八九歲的樣子，但其實心智已經(jīng)遠遠高于這個年紀，她從小吸食山間靈氣長大，肯定要比人間的孩子開悟得早。
以前山上也有許多在人間歷練過的妖類，槐樹爺爺還專門請他們來教過自己許多關(guān)于人間的事情，現(xiàn)在想來，也許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好在錦姨只當她從前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人，與家人走散，這才當了乞丐，畢竟這世道亂得很，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你還記得爹娘嗎？”
十一怕露出破綻，八九歲的孩子怎么會不記得爹娘：“記得的……”
“那怎么會……”錦娘欲言又止。
這一兩天說了太多謊，十一似乎也慢慢摸索出了扯謊的經(jīng)驗，謊話說的滴水不漏：
“我是家中第十一個孩子，因為是女孩，母親出身不好又早早亡故，所以我一直不受重視。聽說要起戰(zhàn)事，我們一家便離開家鄉(xiāng)準備去京城投親，路上遇到流民，我和家人被沖散了，可誰知……”
十一裝模作樣地低下頭：“他們竟那樣走了，也沒來尋我。后來實在沒辦法了，就跟著一幫乞丐，一路要飯一路走，就到了這里?！?p> 十一編的繪聲繪色，錦姨聽得眼淚婆娑。
“這名字不好，太隨意了，以后你就改了名字，此時正值夏日，就叫‘夏泠’可好？”
夏泠。
瑯環(huán)山上小輩中第十一個化形的十一，以后就是人間的夏泠了。
在山上時只需每日修煉吸取靈氣即可，所以她剛開始時吃不慣人間的飯食，只是人間的靈氣太少，不甚喜歡卻也得硬著頭皮吞下，故而長得更慢了。但是吃人這種迅速增長靈力的辦法，她卻是想都不敢想。
雖然不太喜愛，但是時間久了，夏泠也便習慣了，只是她偶然發(fā)現(xiàn)，人間的果子很合她的胃口，不管是酸的還是甜的，吃起來比山上的那些野果有滋味的多。
錦姨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故而每次青云山上來人，錦姨照舊把他們的東西丟出去，唯獨留下水果給夏泠，久而久之，他們再來，也都只帶水果，每次都讓夏泠過足了癮。
只是這一次不同，尹恒來了。
許是剛開始夏泠就發(fā)現(xiàn)了他對自己的懷疑，故而雖然錦姨已經(jīng)帶話回去過了，但是夏泠仍然很怕他，他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似乎早就將她看透了。
這個瘟神。
夏泠暗罵了一句，便蹲下身子躲在水缸后面，卻又禁不住好奇偷偷向外看。
大門開著，尹恒帶著兩個師弟站在門外。
不跨過院門，可能是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夏泠有些不高興，這次居然沒帶水果。她搓搓手，發(fā)現(xiàn)雖然半年有余，但是手上的妖毒只減少了一點點，身上幾乎就沒怎么少。
連錦娘都說這妖毒霸道，居然透過衣服沾到了皮膚上，換衣服也是無濟于事，去除起來更困難了。夏泠倒是毫不在意，雖然滿頭滿身的青綠色，又黏又軟，但是習慣了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況這妖毒不除，她也能繼續(xù)偽裝下去。好在這妖毒已經(jīng)不再沾染其他物品，否則更不方便了。
夏泠正走神的時候，尹恒不知和錦娘說了什么，二人越說越激動，等夏泠回過神，卻看見尹恒“噌”得一聲拔出劍來。劍身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寒光，夏泠雖沒什么見識，卻也在心里暗叫了一句：好劍！
兩個師弟眼見情勢不妙，忙一邊打落尹恒手中的劍，一邊拉住他賠罪：“師娘……錦姨，大師兄一時情緒激動，您……您多諒解，我們改日……改日再來拜訪您！”說完，二人狠命地拉著尹恒走了。
見他們走遠，夏泠走了出來。
“錦姨，他們好像很怕你?。 ?p> 錦姨撿起劍來隨便揮舞了幾下，臉上露出夏泠從未見過的堅毅神色：“可能是怕吃我的大嘴巴。”
夏泠想笑，卻又覺得此時不太合適，便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錦姨又撿起劍鞘，將劍收回，臉上的落寞之色叫夏泠很是動容。
是啊，苦苦修行了一生，卻又修為散盡，任誰能甘愿？
夏泠青綠色的臉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卻正好成了她的掩護。
“錦姨？”夏泠試著喚她。
錦姨回過神，徑直走到院中的桌前坐下，隨后又將劍放在桌上。
“這劍，是我的?！?p> 夏泠沒做聲。
“小丫頭，想聽故事嗎？”
夏泠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