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法典淬毒
泰始元年秋洛陽尚書臺
燭火在青銅朱雀燈上跳動,將賈充的影子投在《泰始律》竹簡上,扭曲如一頭噬人的獸。他指尖蘸著朱砂,在“八議“條款的“議貴“二字上重重圈畫,墨跡沿著竹簡紋路暈開,恰似血水滲入洛陽城的青石板縫。
更漏聲碎,賈充的朱筆懸在《泰始律》“八議“條目上方。燭火將“議親、議故“四字的陰影投在庾純的奏折上,那諫官白日剛彈劾他“以禮亂法“。
更漏滴到三更時,密室角落傳來瓷器碎裂聲。十歲的賈南風(fēng)攥著波斯琉璃球縮在博古架后,看著父親將鴆酒灌入昏迷的庾純口中。血沫順著尚書郎的嘴角淌下,在青磚上匯成“刑不上大夫“的殘字。
庾純的頭顱滾落時,血濺《泰始律》碑文。賈充撫碑輕笑,“刑不上大夫”的金漆映著他袖中瑯琊王貢來的翡翠扳指。刑場外,寒門學(xué)子將《漢律注》投入火盆,灰燼中飄出帶血的“八議”殘頁。司馬炎賜宴的詔書恰時傳來,絲竹聲蓋過冤魂嗚咽。
霜降日的刑場擠滿百姓,庾純長子被縛在銅柱上嘶吼:“《泰始律》乃吃人惡法!“監(jiān)刑官展開卷軸,念到“八議“條款時,圍觀的老儒突然痛哭——其子因沖撞瑯琊王車駕被判腰斬,而王府馬夫昨夜當(dāng)街打死賣炭翁,卻以“議貴“免罪。
“任愷今日又彈劾大人私調(diào)禁軍?!败髹玫穆曇魪钠溜L(fēng)后傳來,手中把玩著瑯琊王新貢的冰裂紋玉玨,“不如將'議功'條款再添一筆——凡助武帝立國者,子弟可免三死?!?p> 賈充冷笑,他忽將筆尖浸入鴆酒,墨汁混著毒液在竹簡上洇開:“任愷以為削了'八議'就能斷士族根基?“
鎏金螭紋刀劃破竹簡,露出夾層的杏色綾羅。這布料與二十年前毒殺政敵李豐時裹尸的綢緞同出一匹,此刻卻用來包裹賄賂潁川荀氏的田契?!懊魅粘瘯?,你且參任愷私修《漢律注》,罪名嘛...“他蘸著茶湯在案幾畫出“僭越“二字,水痕在《洛神賦》屏風(fēng)上投出猙獰鬼影。
窗外驟雨撲滅銅雀臺的燈火,荀勖捧著潁川荀氏新貢的冰裂紋茶盞走近:“明日朝會,馮紞會參任愷私修《漢律注》?!安铚吵鰞扇伺で牡褂埃爸皇沁@'刑不上大夫'的規(guī)矩,瑯琊王叔怕是...“
竹簡堆疊如山,賈充的指尖劃過《泰始律》中“八議”二字,朱砂筆尖在“議貴”處頓出猙獰血點(diǎn)。窗外秋雨裹著銅雀臺的鴉鳴,他忽然將整卷律典擲向跪著的任愷:“庾純彈劾本公‘以禮亂法’,任大人以為如何?”
任愷的官袍浸透冷汗,瞥見簡牘縫隙夾著的杏色綾羅——三日前失蹤的婢女正是穿著這般衣料。賈充的紫檀杖頭叩地,暗格彈出一盞鴆酒:“聽聞任大人精研漢律,不如替本公品鑒這杯‘法酒’?”
荀勖的笑聲從屏風(fēng)后滲出,他展開潁川荀氏的聯(lián)名奏折:“八議乃固國之本,豈容寒門妄議?”馮紞適時捧來瑯琊王密函,火漆印上是蛇形紋——正是當(dāng)年司馬昭弒君時用的私印。
賈充的馬車經(jīng)過時,有人擲來腐果。他掀簾看見司馬允立在茶樓飛檐下,手中《楚辭》殘卷被秋風(fēng)翻到“哀郢“篇。四目相對間,尚書令想起三日前密室所見——東海王府的密報與荀勖的賬本并排而放,皆記載著“冰裂紋玉玨賄三公“的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