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我和父親如往常一般踏入山林??諝庵袕浡睗竦撵F氣,每一絲呼吸都帶著熟悉的草木清香,可不知為何,今天的山林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父親第五次將柴刀狠狠劈進(jìn)樺樹干的舊痕里,這“砰砰”的聲響在寂靜的山林里格外突兀。往常,這動靜一響,機(jī)靈的麂子早就嚇得四處逃竄了,可今日,這片榛子林卻安靜得可怕,安靜到我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跳得格外急促。
我蹲在巖縫里,全神貫注地檢查陷阱。手指在粗糙的陷阱邊緣摸索著,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突然,父親低沉的聲音傳來:“小山,這蹄印不對勁?!蔽倚念^一緊,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問道:“爹,怎么不對勁了?”只見父親皺著眉頭,臉上的皺紋如深壑一般,他伸出那根斷指,小心翼翼地丈量著泥地上的凹陷,說道:“你看這四道爪痕,深得有些離譜,而且這形狀,不像是普通野獸留下的?!蔽艺酒鹕恚呓?,看著那四道深深的爪痕,里面蓄著的晨露,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心中也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我剛要湊近細(xì)看,西北坡方向突然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枝椏斷裂聲。那聲音,像是有一頭憤怒的成年野豬在橫沖直撞,可其中又夾雜著一種類似陶片刮擦的尖銳聲響,如同一根針直直地刺進(jìn)我的耳膜,讓我忍不住打了個(gè)寒顫。我緊張地抓住父親的手臂,問道:“爹,這是什么聲音?”父親臉色凝重,握緊了手中的弓,說道:“不清楚,小心點(diǎn),先別輕舉妄動?!?p> 就在我被這聲音嚇得愣神的瞬間,一只梅花鹿從十步外的刺藤叢中猛地竄了出來。我只覺得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這只梅花鹿的模樣,簡直就是噩夢的化身。它的左前蹄扭曲成一個(gè)怪異的角度,每走一步都顯得無比痛苦,腹部的絨毛上結(jié)著一層厚厚的冰碴,隨著它的動作,冰碴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脆卻又讓人膽寒的聲響。而它那雙原本應(yīng)該清澈溫潤的黑眼睛,此刻卻蒙著一層灰暗的翳,透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我和父親幾乎同時(shí)做出反應(yīng),迅速搭箭上弦。我的手指緊緊地扣住弓弦,能感覺到指尖因?yàn)橛昧Χ喊祝奶灿l(fā)劇烈,仿佛要沖破胸膛。我緊張地說道:“爹,這鹿看起來好邪門。”父親目光緊緊盯著梅花鹿,回我:“別慌,按咱們平時(shí)打獵的法子來。”這梅花鹿卻像是被什么邪惡的東西附身了一般,異常兇猛。我們射出的箭矢,一支接一支地被它那堅(jiān)硬如鐵的鹿角彈飛,“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在山林里回蕩,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父親的掌心滲出了冷汗,那汗珠順著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手滑落,凝在斷指的豁口處,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我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因?yàn)樗展氖治⑽㈩澏吨?,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我看著這畜生每次蹬地時(shí)那兇狠的勁道,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恐懼。這哪里還是我平日里見到的溫順梅花鹿,分明就是一個(gè)來自地獄的惡魔!我著急地喊:“爹,這鹿太厲害了,怎么辦?”父親咬咬牙,說道:“別急,找機(jī)會,咱們一定能制服它?!?p> 當(dāng)?shù)谄咧Ъ冈俅伪粺o情地彈飛時(shí),父親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恐起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泥地,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那些冰晶包裹的碎草,竟是“鬼哭蕨”。我曾聽父親講過,這種蕨類植物是山林里的不祥之物,一旦出現(xiàn),往往預(yù)示著巨大的災(zāi)難。想到這里,我的心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恐懼如同潮水一般將我徹底淹沒。我聲音顫抖地說:“爹,是鬼哭蕨,這……這可怎么辦?”父親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但仍強(qiáng)裝鎮(zhèn)定:“別怕,孩子,也許只是巧合,咱們繼續(xù)小心應(yīng)對?!?p> “取它招子!”父親突然大喊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他側(cè)身一閃,敏捷地避開了鹿角的挑刺,手中的柴刀順勢砍向鹿的肋部,刀刃與鹿身摩擦,擦出一串耀眼的火星。那火星在昏暗的山林里一閃而過,卻照亮了父親堅(jiān)毅的臉龐。他大喊著:“小山,快!”
我毫不猶豫地搭箭射出,箭桿上父親親手刻的“山”字血槽正對著鹿的眼睛。在箭簇貫入鹿右眼的瞬間,梅花鹿突然像發(fā)了瘋似的人立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它身上爆發(fā)出來,竟將箭尾的白翎倒逼出半寸。我只覺得一股強(qiáng)烈的氣流撲面而來,吹得我險(xiǎn)些站立不穩(wěn)?!鞍?!”我驚呼一聲。
“當(dāng)心后蹄!”父親的警示聲如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可還是晚了一步。我只感覺腰側(cè)傳來一陣劇痛,仿佛被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擊中。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只見皮甲下瞬間出現(xiàn)一大片紫黑色的淤痕,那疼痛如洶涌的潮水般襲來,讓我忍不住悶哼一聲,險(xiǎn)些昏死過去?!暗姨邸蔽?guī)е耷缓暗馈?p> 父親見狀,不顧一切地?fù)淞松先?,雙手死死地抱住鹿的頸部,試圖將它制服。他大喊著:“小山,堅(jiān)持??!”我咬著牙,強(qiáng)忍著劇痛,踩著父親的肩背,奮力躍上了旁邊一棵老松的枝椏。我的動作因?yàn)樘弁炊@得有些笨拙,但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一定要?dú)⑺肋@只怪鹿,保護(hù)父親!我大喊:“爹,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我倒掛在樹枝上,迅速拉弓搭箭,使出了去年冬獵對付白額虎的絕招。箭矢帶著我滿腔的憤怒和恐懼,如閃電般射向梅花鹿的左眼。在箭矢穿透它左眼的瞬間,這只詭異的畜生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成了!”我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歡呼,聲音因?yàn)榧佣行╊澏???晌业臍g呼聲還在山林間回蕩,那只本該氣絕身亡的梅花鹿,卻突然像被某種邪惡的力量重新喚醒,用它那尖銳的斷角,狠狠地刺穿了父親的皮甲。
“爹!”我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感覺整個(gè)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了。我不顧一切地從樹上跳下,朝著父親奔去。只見父親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緩緩地倒了下去。我撲到父親身邊,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那雙手曾經(jīng)是那么的有力,可此刻卻變得無比冰冷。我淚流滿面地喊道:“爹,你醒醒??!你不能有事??!”父親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虛弱地說:“小山,爹怕是不行了……你要堅(jiān)強(qiáng)……”
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胸口的黑斑,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蔓延開來,就像一條黑色的毒蛇,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吞噬著父親的生命。父親胸口那處被鹿角貫穿的傷口,此刻已經(jīng)化作一個(gè)焦炭般的黑洞,邊緣結(jié)著冰晶的腐肉正簌簌掉落,散發(fā)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爹,我不要你死……”我泣不成聲,拼命地呼喊著父親,可父親的眼睛卻漸漸失去了光芒,再也無法回應(yīng)我。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萬箭穿心,悲痛欲絕。
“救——命——啊——!”我絕望地哭嚎著,聲音在山谷間回蕩,仿佛整個(gè)山林都在為我哭泣。我顫抖著摸出骨哨,含在嘴里用力吹響,吹出了父親教給我的“三長兩短”求救哨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如此單薄,如此無助,可回應(yīng)我的,只有松針飄落的簌簌聲,和那無盡的沉默。
就在我陷入絕望的深淵時(shí),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突然傳來,打破了山林的寂靜。我驚恐地抬起頭,只見一只斑斕猛虎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它的眼睛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前爪用力刨著地,濺起的雪沫里泛著尸鹿殘留的黑血,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腥味。我抱緊父親的身體,哭著說:“爹,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就在那猛虎的獠牙即將觸及我咽喉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三具鹿影從林間如鬼魅般暴起。
我定睛一看,竟是三只被啃噬得只剩下骨架的梅花鹿,它們的關(guān)節(jié)處纏繞著蛛絲般的黑線,在風(fēng)中微微顫抖著,仿佛隨時(shí)都會散架。那些黑線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惡氣息。
“咔嚓!”我清楚地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恐懼如同洶涌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三具骨架鹿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向猛虎,瞬間撞碎了猛虎的脊椎。伴隨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斷裂聲,猛虎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化作了一堆白骨。而那些濺起的腐肉碎骨,紛紛落在我和父親的身上,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當(dāng)虎尸徹底化作白骨時(shí),我終于看清了那些黑線的真面目:竟是數(shù)以千計(jì)的細(xì)長蠕蟲,正從鹿骨架的眼窩里、鼻腔里、嘴巴里噴涌而出,密密麻麻,蠕動著,仿佛一片黑色的潮水。那惡心的畫面讓我忍不住想要嘔吐,可此刻我卻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
我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恐懼和悲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拔箭反擊。我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弓,箭尾的白翎掃過睫毛時(shí),已經(jīng)沾滿了冰晶。
我射出的第一箭,穿透了領(lǐng)頭鹿的肋骨間隙,“噗”的一聲,釘在后方的一棵松樹上,箭桿嗡嗡震顫,仿佛在訴說著我的恐懼與憤怒。
第二箭,準(zhǔn)確地射爆了蠕蟲團(tuán)聚成的假眼,黑色的漿汁瞬間噴濺而出,濺在了父親那已經(jīng)冰冷的側(cè)臉??粗赣H臉上那惡心的黑漿,我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自責(zé)。
很快,箭囊里的箭全部射完了。我望著手中空蕩蕩的箭囊,心中一片絕望。這時(shí),我的目光落在腰間那柄父親一直不許我碰的獵刀上。刀柄上纏著的那根褪色紅繩,不經(jīng)意間蹭過我掌心的舊繭,那熟悉的觸感,讓我想起了兒時(shí)父親牽著我學(xué)步的溫暖場景。
“爹,咱們殺出去?!蔽乙е?,低聲說道。我知道,此刻我不能放棄,我要帶著父親的信念和力量,殺出一條血路。
我緊緊地握住獵刀,弓步前沖,使出了父親曾經(jīng)教給我的“破陣式”。當(dāng)?shù)朵h狠狠斬?cái)嗟谝痪呗构羌軙r(shí),我只感覺手腕一陣劇痛,緊接著便聽見自己腕骨脫臼的脆響??晌翌櫜簧线@些,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為父親報(bào)仇!我大喊著:“你們這些怪物,我要為我爹報(bào)仇!”
就在我?guī)缀跻叩瓜碌臅r(shí)候,突然傳來一陣石塊破空的聲音。我抬頭望去,只見三具鹿骨架在眼前瞬間崩解,無數(shù)黑色的蠕蟲如暴雨般砸落雪地。那些蠕蟲所到之處,積雪瞬間被灼出一個(gè)個(gè)蜂窩狀的孔洞,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就在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知所措時(shí),一個(gè)灰袍老道踏著蟲尸緩緩走來。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神秘的氣息,眼神深邃而冰冷,手中握著一把桃木劍,劍身正不斷地滴落著某種腥臭的黏液,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詭異的痕跡。
“讓開。”道人冷冷地說道,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我憤怒地瞪著他,喊道:“你是誰?為什么要我讓開!”道人卻不理會我,徑直上前,一腳便將我踹開。我一個(gè)踉蹌,摔倒在雪地里,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解。“你憑什么這樣對我!”我哭喊道。
只見道人動作嫻熟地將硫磺粉潑向父親的尸身,緊接著,桃木劍一揮,一道火焰瞬間燃起。那火焰呈現(xiàn)出青紫色,詭異而陰森,將父親的遺骸籠罩其中。
我見狀,嘶吼著撲了上去,想要阻止道人。“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那是我爹!”我淚流滿面,心中充滿了悲痛和憤怒。道人卻不為所動,他道袍袖口甩出的幾枚銅錢,準(zhǔn)確地?fù)糁行「?,疼得我彎下了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盁o知小輩,這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災(zāi)禍?!钡廊死淅涞卣f。
“此尸半刻鐘后便會化作食腦魃?!钡廊艘贿呎f著,一邊將一本焦黑的書冊丟進(jìn)火堆里。他的語速極快,快得如同在念一道咒語,“若不想燕州十日內(nèi)變鬼城,就帶著《陰符經(jīng)》去找袁英。”
“《陰符經(jīng)》?袁英是誰?你說清楚!”我著急地問道。但道人沒有回答我,轉(zhuǎn)身便要離開。我大喊:“你站住!你把話說清楚再走!”可道人卻頭也不回,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