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燕京以來,除了換馬之時,車輪從未停止?jié)L動。
沒有任何人來攔截,一路通暢無阻。
今天是第九日,馬車即將進入鐘啟的地界。
龍兒在前頭跟張老待了幾天,有些膩了,沿途風景也早已看厭,此時正躺在車里,枕著余生的大腿睡覺。
馬車從第二日開始便上了官道,青石板鋪成的大道還算平整,車里人只能感覺到輕微的顛簸。龍兒睡得很安穩(wěn),小嘴微張著,兩扇小巧的鼻翼隨著呼吸微微張合。
余生入神地看著她可愛的臉龐,目光里不自覺蘊滿了柔情。
秦清月靜靜看著他,面無表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龍兒睜開雙眼,一挺腰便坐了起來。
余生有點受驚,疑惑問:“怎么了?”
“有人在看我們?!?p> 龍兒的面色十分凝重,說完這句話,她掀開帷簾出去,對張老說:“老爺爺,停一下?!?p> 秦清月驚異地看著余生,問道:“他修煉了什么功法,竟能察覺他人的探視?”
“不是真的看,而是神識探查,這是他天生帶來的本事。”
余生隨口扯過這件事,“先下車吧?!?p> 張老輕扯韁繩,將馬車停下,向龍兒問道:“小姑……爺,怎么了?”
他本來想說的是“小姑娘”,其實他早已看出龍兒是女扮男裝,多日來卻也沒點破,臨時改口叫了聲燕京人對年輕男子的稱呼“小姑爺”。
“前方有人,融神境一人,道初境五十人。”
她說著跳下了車,上前幾步靜靜站著。
張老心中一驚,這荒郊野嶺出現(xiàn)如此多修行者,絕非巧合。他肅顏問道:“何處?”
“半公里外,路旁樹林?!?p> 張老對此毫無所覺,而龍兒卻連敵人的修為和具體所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她凝重的神色也不像有假,不由心中暗驚,這小丫頭到底什么來歷?
余生和秦清月下了車來到龍兒身旁站著,打量四周地形。
這是一個狹長的山谷,兩座怪石嶙峋的陡峭山峰夾著一條官道。
整個山谷大概有數(shù)公里長,此時,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山谷的中央,屬于山谷里最寬闊的地段,約二十丈寬。
張老正想進入冥想狀態(tài)散出神識確認,驀地,半公里外路旁的樹林里驟然飛出兩波箭雨。
敵人知道已經(jīng)暴露,直接發(fā)起攻勢。
箭矢幾乎呈直線飛行,速度極快,眨眼間便來到眾人身前。
“哼!”
張老冷哼一聲,從車座上一躍而出的同時已經(jīng)拔劍在手,剎那間劃出了數(shù)十劍。
同樣的連星劍訣,不一樣的六芒星。
比起秦清月使出來的劍招,張老使出這一招花的時間更少,光芒更盛。
白光閃耀的六芒星迎上了黑壓壓的箭雨,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所有朝眾人襲來的箭支皆化為齏粉。六芒星的光芒只是稍微弱了一些,持續(xù)向前推進了數(shù)丈遠才消失。
凄厲破空聲此時才響起,可見這些箭矢的速度之快,但在張老強大的實力面前,蜂擁而來的箭矢猶如飛蛾撲火。
在成為齏粉之前,眾人就已看清楚了這些箭支。
箭鏃有螺旋刻紋,箭身粗短,無箭羽,通體由精鋼所制。
這是南秦工部制造出來的軍弩所用的箭支,具有極強的穿透力。
飛蛾自知撲火必死仍悍然撲去,敵人知道箭雨無法奈何四人仍繼續(xù)射來。
一波接著一波,間歇極短。
敵人的意圖很明顯,這是要消耗張老的靈力。
“我來擋箭?!?p> 秦清月說著便挺劍上前,同樣是施展連星劍訣來抵擋。由她劃出來的六芒星雖沒有張老的那般強悍,擋下箭雨卻是沒問題。
張老從車座底下取出兩塊靈晶握在手中,就地盤坐恢復。
龍兒還沒有出手的意思,臨行前余生交代過,非情急之時她不得輕易暴露。
余生也沒有出手。他能用出來的武技中,只有一招“雙月破”適合用來抵擋箭雨,但這一招消耗的靈力極多,當初他神游境時,幾乎只一招就用完了所有靈力,如今雖進階至道初境,可也用不了幾次。在敵人還未露面的情況下,他必須使自身時刻保持靈力充足的狀態(tài)。
原本,“雙月破”耗費的靈力雖不少,但還不至于連道初境之人都使不了幾次,其關(guān)鍵就在于,余生使的是劍。“千軍破”本為刀法,由劍使出來,想要維持刀芒的威勢,便只能用更多的靈力來彌補,難度便是高了許多。
若真到迫不得已之時,余生也只能將青龍劍化為青龍刀,用“雙月破”來幫忙抵擋箭雨。他的第一層身份在這一行人之中已經(jīng)不是秘密,他雖不想暴露青龍劍能變形這件事,但若連小命都丟了,秘密埋進了泥土里就真變成永遠的秘密了。
從危險程度來說,龍兒的秘密比青龍刀的秘密更為要命。但今日這種形勢,龍兒已然非出手不可。
五十名道初境的敵人。
整個南秦有數(shù)千萬名修行者,道初境的僅有數(shù)百名,這一下就出現(xiàn)了五十名。
甚至,還有一名融神境的敵人。
能調(diào)動這種陣容的,到底是誰?
答案很快便揭曉。
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幾波,箭雨終于停止。
秦清月和張老輪換了數(shù)次,此時,她身前不遠的地上堆起了一座由殘枝斷箭和鐵粉構(gòu)成的小山。
箭雨停下來后,秦清月剛松下一口氣。
驀地,一道白衣身影從樹林里閃現(xiàn)而出,五十名黑衣人跟著出現(xiàn)。
白衣人負著手,不緊不慢地朝四人邁步走來,其一身白袍隨著山風飄揚不定,在后面那一眾黑衣人的襯托之下,極為顯眼,頗有御風而來的瀟灑味道。
張老上前兩步,將三人護在身后,冷眼望著漸漸走近的眾敵。
敵人在五丈外止步。
張老凜然道:“云昌,果然是你!”
云昌,上一代南秦國師,融神初境修行者。如今的他,面容看起來像四十余歲的中年人,唇上留著短須,下巴光潔,頭戴白色方帽,若不是背后露出那截劍柄,任誰都會以為他是個只會握筆的書生。
他確實寫得一手好字,前代皇帝對此多有贊語。但他不止會握筆,還會拿劍。
此時他就握住了劍柄,然后抽出來,斜提在眼前欣賞那細長輕薄的劍身,一面淡笑道:“時隔多年學遠兄仍記得云某的名字,云某可謂榮幸之至?!?p> 原來張老的真名叫張學遠。余生靜靜站在后面,看著口中說出抬人話語的云昌,發(fā)現(xiàn)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對他的印象頓時差了許多。
這人有些虛偽,余生如此想道,轉(zhuǎn)眼看向云昌身后的五十名黑衣人。
當看清楚那些黑衣人的面容時,他愣了一下。
所有黑衣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黑氣,且雙眸是完全的漆黑,看不到丁點眼白,直直杵著的身體散發(fā)出一股令人極不舒服的氣息。他們修為也沒有收斂的意思,大刺刺地彰顯著道初境的氣機。
張學遠發(fā)現(xiàn)這一點時,雙目驟然睜大,左手用力握拳,啪啪作響。
“云昌??!”張學遠憤喝一聲,舉劍指著云昌怒道:“你竟然勾結(jié)魔宗之人犯我南秦!此等大惡,當世人共誅??!”
“世人?”
云昌聞言,忽然仰天大笑,笑聲在山谷里回蕩,驚起山鳥亂飛,一股強大的氣機驀然從他身上爆發(fā)出來。
竟然是……融神中境,多年不現(xiàn)世,他竟突破了,跟張學遠站在了同一個高度。
“哈哈哈哈……世人?!哪來的世人!”
云昌突然停止大笑,臉色瞬間變冷。
“南秦沒有人,統(tǒng)統(tǒng)都是愚蠢至極的豬!只有沒腦子的豬才會將一個不懂修行的廢物拱上君主之位!昏庸者領(lǐng)導的國,該滅!”
“嘴巴太臭?!?p> 清冷話語響起,出聲時,秦清月已經(jīng)挺劍朝云昌刺去。
“滾!”
云昌冷喝一聲,抬手甩袖,一股渾厚的靈力波紋隨之出現(xiàn),朝著秦清月碾壓而去。
一道身影閃過,輕飄飄地一掌化解了云昌的攻勢。
張學遠攔在秦清月身前阻止她繼續(xù)進攻,看著云昌的眼神滿是輕蔑,“談大義?當年做下的許多骯臟事,如今的叛國。你,不配!”
云昌面沉如水,“若不是你們太過愚蠢,不推選一代天驕的大皇子反而去支持秦衛(wèi)國那個廢物,又何需云某費神費力!”他冷笑一聲,繼續(xù)道:“你們將他推上去又如何?云某必將親手殺之,腐朽的南秦亦當滅亡!”
“秦鐘修行天賦是不錯,但他心胸太過狹隘,并無大德。這樣的人,當然不能成為一國之主。更何況,他本就不姓秦。他,是你私生子。無論當年還是如今,你的所有舉動皆是一己之私!”
秦鐘便是當年的大皇子。
二十年前,前代皇帝突然駕崩,由于當時尚未立有太子,秦鐘和秦衛(wèi)國之間爆發(fā)皇位之爭。
爭,不過是世人的說法,其實當年的秦衛(wèi)國對那張龍椅并無興趣,但生在皇家,許多事情便是身不由己。支持兩個皇子的派系先是唇槍舌戰(zhàn),皇位空得越久,雙方矛盾愈演愈烈,以當時仍是國師的云昌為首的一派開始走向極端,各種陰謀層出不窮。北秦趁著南秦內(nèi)亂之機,增兵大勢進攻,局勢便越發(fā)混亂。
最后,一個卑微宮女說的話停止了這場南秦內(nèi)亂——秦鐘,是某妃子和云昌偷情懷上的假皇子。當時雖仍生出許多波折,但最終還是秦衛(wèi)國登上了皇位。
當然,大多數(shù)人并不清楚暗地里這些事,世人只知道最后的勝者是以丞相余志雄為首的一派,而秦鐘則失蹤了,生死未知。
張學遠毫不留情,直言戳破云昌的虛偽面具,道出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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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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