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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總是飛快地一閃而過,二人到鑾儀衛(wèi)辦差也有半年有余,也就在這一年,乾隆三十七年春發(fā)生的一件事,使得和、許二人的飛黃之路各自突然出現(xiàn)。
乾隆帝欲巡幸河南,其目的乃是為了視察河務。
河務,主要指的是治理黃河。黃河自古以來便是中華的第二條大河,它從中游即河南開封向東匯入大海,其所過之地盡屬平原,由于沒有峽谷峻嶺的約束而經常改道。
黃河乃是一條含沙量極大的泥水河,它所裹帶的沙土系山西、陜西及河南西部水土流失而來,在平原地區(qū)泥沙難行,于是逐漸積沉,天長日久之后河床竟越來越高,成了舉世聞名的地上河
清初,黃河屢次決口,河水自上而下橫沖直撞,使附近山陽、高郵、寶應、泰州、鹽城、興化、如皋等七州縣飽水災,尤其是黃河因水流不暢,形成倒流直入運河,使海運受阻。
這直接威脅到了清王朝的統(tǒng)治,因為清廷每年需要從東南運送400萬石糧入京,以養(yǎng)活人口眾多的王公貴族和八旗子弟。所以清歷代皇帝都非常重視黃河的治理,康熙帝就曾數(shù)十次前往巡視,雍正帝也四次前往視察。
作為鑾儀衛(wèi)侍衛(wèi)的和珅與許維二人,自然不可避免地跟隨著到了河南。
當乾隆的御駕駕臨曲埠,河督薩載,山東巡撫那哈格等山東地方官員早已迎出十幾里之外,黃土殿道,凈水潑街,并譴出數(shù)萬老百姓夾道歡迎,營造出熱烈的氣氛。
圣駕過處,身著五彩斑斕節(jié)日盛裝的百姓,紛紛跪于道旁,高呼‘吾皇萬歲’,喊聲驚天動地,如排山倒海般的氣勢不住地襲來。
和珅與許維都頂戴花翎,身著黃馬褂,夾在數(shù)百名侍衛(wèi)之中,毫不起眼。一個拿著長刀,一個拿著長戟,并排走著,還真是難兄難弟一對。他們身后還跟著數(shù)十個拿著斧鉞瓜錘的侍衛(wèi)。
為了顯示自己的憂國憂民,乾隆并未直接入住行轅之內,而是準備在郊外聽取山東地方官員的匯報。
內侍選了個靠河的地方,打掃干凈并擺上長紅毯、桌椅之后,乾隆才緩緩坐了下來。在風拂鳥鳴花香雀躍中,乾隆仔細地問著薩載有關河務、天象、河賑等事項。
薩載站在帝塌之下恭敬而謹慎地回答著,生怕一字答得不對,惹惱了當今的天子。頂戴丟了事小,沒了腦袋可就慘了。山東巡撫那哈格也偶爾插上幾句話。
方圓幾十里,除了君臣對話及偶爾的鳥鳴之外,就再無其他聲響。侍衛(wèi)們則肅立于四周,兩耳不聞地直望著眼前,捕捉著任何異常動靜。
過了一會兒,領侍衛(wèi)內大臣哈爾吉齊從外走過來,手上拿著份邊境六百里加急文書。
站于乾隆身旁的四品帶刀御前侍衛(wèi)李風,年已五旬,乃是百劍門的五大長老之一,深得乾隆的寵信,已在侍衛(wèi)的位上呆了快二十五年。
見哈爾吉齊拿著信,立在十幾米遠的地方,李風便示意了下乾隆,乾隆點了點頭后李風才上前從哈爾吉齊手中接過信,轉呈給乾隆御覽。
乾隆展信讀后,這眉頭漸漸緊鎖,原來信上所奏的是被官兵在小金川之役中俘虜?shù)男〗鸫ㄍ了靖裢由裆3晒υ姜z逃跑。
大小金川之戰(zhàn)乃是乾隆朝耗費軍銀最大的戰(zhàn)役之一,直至三十七年春,戰(zhàn)亂還未平息反而有漸趨擴大之勢,前方仍由溫福統(tǒng)帥數(shù)十萬大軍猛攻不止。而捕獲僧格桑,則算得上是清軍的一大勝利,可誰想居然在重兵把守的地方也能讓僧格桑走脫?
乾隆臉現(xiàn)微怒,把六百里加急丟于一旁,眼視前方,口中輕聲說出句話來,
“虎兕出于柙。”
站立于四周的眾侍衛(wèi)都聽到了乾隆在喃喃自語,但因聲音太輕,大伙都沒聽清楚他在說什么。
領侍衛(wèi)內大臣哈爾吉齊、河督薩載、山東巡撫那哈格及離乾隆最近的幾名貼身侍衛(wèi)都緊張起來,他們在擔心皇上是在對他們中的一個下了旨意,要是連皇上所下旨意都聽不到,那可是欺君大罪。
“虎兕出于柙啊?!?p> 乾隆終于把視線落到了身旁的這些大臣之上,他重復說了一遍,并想讓這些大臣們直接照他的旨意擬出道圣旨出來。
周圍的侍衛(wèi)這下都聽清了,可卻無人知道這是何意,只有許維、和珅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說起來許維算是走運,上月去恩師府中聽課之時,恩師就那么正好地念過此句,并稍微講了下大概的意思,于是知道這是指責看守人辦事不力,但要許維再具體深入解釋下去就有點難度,概因那次恩師彭元瑞準備深入指點的時候因臨時有急事而出府,之后更不提此事。
而和珅熟讀經史百家,他自然也知曉它是出自《論語》中引用周任的一句話。
周遭依然是寂靜異常,和、許二人都感到很驚奇,乾隆這么明顯地又讀出這句話便是等于委婉地下了道口喻,要求嚴辦看守之人的責任。照理身為領侍衛(wèi)內大臣的哈爾吉齊應有個最起碼的反應,而后在有空之時去軍機處傳旨辦理此事,
哈爾吉齊毫無反應,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為聽不懂皇上之意而不安。額頭冒著汗,也不敢用手去擦。
哈爾吉齊朝薩載及那哈格投去求援的目光,希望兩人能幫忙??蛇@二人也是臉上一片茫然的樣子,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哈爾吉齊最近被圣駕駕臨河南一事弄得焦頭爛額,這腦袋瓜里裝的滿是護衛(wèi)、陪駕的事情,而且昨晚又陪著新娶的十六姨太折騰了一個晚上,體力著實有點不支。被乾隆突然一問,頓時蒙了,腦??瞻滓黄?,差點沒傾刻就癱倒在地,哪還能答得出話來。
而薩載與那哈格都是滿州勛貴,非正途科舉出身,從來不看漢人的四書五經!也沒料到乾隆會從《論語》中引章下旨,所以根本幫不上哈爾吉齊什么忙。
哈爾吉齊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皇上最近喜怒無常,看他臉上有怒容,定是加急文書上有惡訊。越想越擔憂,越想就越發(fā)記不起那‘虎兕出于柙’的出處。
“虎兕出于柙?!鼻〉谌握f出這句話,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那凌厲的眼光朝著這眼前的三位滿州大員的臉上掃來掃去,他迫切想從他們三人的嘴中聽到自己想要聽的答案。
哈爾吉齊、薩載、那哈格的頭顱那是越垂越低,臉越憋越紅,半個字都說不出。
當然,鑾儀衛(wèi)中也不是沒有人懂得這話的意思,但懂的人也要看有沒膽子回答不是。在這種場合,萬一皇上發(fā)怒,把擅自插口解釋的人給砍了頭,那就冤死了。故現(xiàn)場鴉雀無聲。
“皇上的意思是說要嚴懲那看守僧格桑的人嗎?”周遭一片可怕的寂靜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原來許維膽子頗大,認定這是個良好表現(xiàn)的機會,便出列把長戟放在一旁,跪在地上小聲地說道。
聲音雖小,但中氣十足,畢竟也傳到了乾隆的耳中。乾隆尋著聲音看到鑾儀衛(wèi)的侍衛(wèi)中來,并發(fā)現(xiàn)了跪伏在地上的許維。
“那你知道這句話出自何處嗎?”見隨行的鑾儀衛(wèi)低等侍衛(wèi)中居然有人知道這論語中的名句,乾隆倒不由得驚訝萬分。
“小人曉得其出自《論語》,卻不曉得它更具體的意思。”
乾隆略微有些失望,不過也還行,總算自己有臺階可下。當著眾多侍衛(wèi)的面,總不成自己把整段話的意思都詳細地解釋給領侍衛(wèi)內大臣哈爾吉齊聽,那也太丟人了,堂堂一品大員,滿洲重臣,連《論語》上的話都聽不懂,真是丟盡朝廷的顏面。
“走近些,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p> 許維依著指示,走近了幾步,并把頭抬了起來。
這是張尚算英俊的臉,劍眉斜飛,面色白中透黑,給人誠實可靠之感。乾隆正要開口嘉獎許維之際,耳邊又聽到話聲,
“小人鈕祜祿氏知道這‘虎兕出于柙’乃是出自《論語》季氏篇第十六。全文乃是: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中,是誰之過歟?”和珅見許維出了風頭,遂不甘落于人后。
乾隆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了,這鑾儀衛(wèi)還真是臥虎藏龍呀,什么人才還都有。饒有興趣地發(fā)問道,
“那你能否說出整句話的意思?”
“周任有一句話說:‘能夠貢獻自己的力量,這才任職;如果不行,就該辭職?!┤缦棺佑龅轿kU,不去扶持;將要摔倒,不去攙扶,那又何必用助手呢?你的話是錯了。老虎犀牛從檻里逃了出來,龜殼美玉在匣子里毀壞了,這是誰的責任呢?”
“好,答得甚好。不過朕還要考較一下你的功底。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芍^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這句話出處哪里?”
“《論語》顏淵第十二篇?!?p> “前一句呢?”
“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和珅的聲音聽起來就比較稚嫩些,但聽上去口齒清楚,極為悅耳。
“上前幾步抬起頭來?!鼻》浅M意和珅的答復,誰說滿洲人不懂得四書五經,這個侍衛(wèi)就很不錯。
當看到和珅時,乾隆不由眼中一亮,好個人才呀。
軀干如中人,面白皙而事修飾,腰腹圓肥背肩豐厚,面肥鼻隆,印堂多喜氣,言語有金石之音,分明是食祿之相。
乾隆看著哈爾吉齊,示意他報出和珅及許維的姓名及身份。
哈爾吉齊見危機解除,趕緊抹去腦門上大堆的汗珠,悄聲詢問了下鑾儀衛(wèi)掌儀使索多,不久就來到乾隆身前,回奏道,
“皇上,這前一人名叫許維,乃禮部尚書、大學士彭元瑞之門生,現(xiàn)在是蘭翎侍衛(wèi)之身?!?p> 聽到彭元瑞之名,乾隆不禁咦了聲,說道,
“原來是彭元瑞的門生,難怪會懂得些文章。朕前幾日還夸彭元瑞文章寫得好呢。
嗯,叫許維啊!咦?”乾隆似乎記起了點什么來,他瞇上眼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兩個字,許維,相當?shù)氖煜ぁ?p> 對了,尤拔世曾經提到過這許維乃是傅卿的私生子。
一想到傅恒,乾隆的情緒頓時低落了不少。傅恒可謂是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啊。傅恒病逝其實也讓乾隆內疚不已,若不是他派傅恒主持攻緬大軍,傅恒也不會染瘴而亡,著實虧對傅恒的姐姐,已故的孝賢純皇后。
這思緒一來,便沉浸到從前與孝賢純皇后的百般恩愛之上,久久不能忘懷。
愛屋及鳥,再看許維的眼神時乾隆變得異常柔和,心中已打定要好好栽培一下傅恒的后人。
哈爾吉齊若沒幾分察言觀色的本領,也不會做到領侍衛(wèi)內大臣的位置上來。他看出乾隆剛才對那和珅也甚是滿意,于是等乾隆回過神后高聲稟呈道,
“這后一人叫和珅,其父常保,已故福建都統(tǒng)。岳丈乃是當朝大學士英廉,現(xiàn)在是四等侍衛(wèi)之身。此二人俱是新進的鑾儀衛(wèi)侍衛(wèi)。”
乾隆點點頭,開口指示哈爾吉齊道,
“傳朕口諭,許維升為四等侍衛(wèi),和珅升為三等侍衛(wèi),二人依舊在鑾儀衛(wèi)當差。”
“謝主龍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維與和珅磕頭謝恩,而其他的官員與侍衛(wèi)們則山呼萬歲,跪倒在地,恭送乾隆鑾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