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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為了能讓傅恒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息,也為了鍛煉一下這傅家的后人,乾隆給許維派了個不大不小的差事,并準備此事辦妥后便再升許維一級,讓其升任三等侍衛(wèi)。
這差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在乾隆抱得美人歸之后的第二個月,在承德避暑山莊游玩的乾隆帝便接到了云南宜良縣知縣朱一深的舉報,云南布政使錢度勒索大量銀錢,倒致宜良銅礦虧空甚巨。
不看不知道,一看火氣就騰的一下冒上來,乾隆差點沒把嘴給氣歪了。離貴州銅礦虧空案才沒過一年的光景,居然鄰省云南也出這么樁事情,太可惡了。異常震怒的乾隆,當即傳諭令侍郎袁守侗為欽差大臣,前往云南會同巡撫李湖查辦此案。乾隆的上諭內容簡單而明確:
“云南現(xiàn)有查辦事件,著侍郎袁守侗馳驛前往,會同署撫李湖秉公辦理,欽此?!?p> 由此揭開了錢度等人貪污案的面紗。
身為欽差的袁守侗倒也盡心竭力,在短短的兩個月中把錢度一案給審理得基本水落石出:
錢度身為布政使,不僅向轄下的各個銅礦勒索錢財,數(shù)目高達九千余兩,更為關鍵的是,錢度還利用手中掌握的對緬戰(zhàn)爭支放銀兩的權力,每放銀百兩,扣除平余一錢七八分。積年放銀二千二百萬兩,錢度本人即從中侵蝕四萬余兩,在布政使府邸處共搜出五萬余兩白銀。
但令乾隆惱火的是,兩江總督高晉、江蘇巡撫薩載等人在錢度老家江寧又搜出余銀六萬三千余兩。這些錢充分表明了錢度這個云南布政使,他所貪污的錢財估計不止袁守侗上報的只有區(qū)區(qū)的五萬余兩。
乾隆于乾隆三十七年四月二十二日諭令大學士劉統(tǒng)勛給袁守侗、彰寶、李湖發(fā)出廷寄,指責他們在審查錢度一案中,所得情節(jié)尚有不實不盡之處,卻希圖草率了事,很是不對。
因為有這么個緣由,故乾隆把許維派到云南,由他轉達自己的意思并督促袁守侗等人盡快結案并火速押解錢度等人入承德。
這也是乾隆從另一側面來考量許維的能力,人有多大才,才能授之以恰當?shù)墓傥?,這始終是乾隆信奉的一條守則。
許維馬不停蹄地星夜趕往云南,當他抵達桂林府城的當夜,欽差大臣袁守侗、云貴總督彰寶、云南巡撫李湖在總督衙門里熱情接待了許維。
宴后四人便齊聚于彰寶的書房內討論錢度一案該如何繼續(xù)進行下去。
“諸位大人,剛才你們也看了廷寄,這該怎么結案還請盡快決斷,小的可等著押解錢度去承德交差。若再拖延下去,怕圣上雷霆大怒啊。”
許維反正身上也只肩負著督促之責,心頭倒是一片安定。這錢度死不死跟自己沒啥太大的關系,只是看著這些地方官員有點可憐,揣摩不透乾隆的意思,被乾隆給罵個狗血噴頭。
“許侍衛(wèi),我等三人協(xié)商甚久,卻是難以摸透圣上的心思。您可是久在皇上的身旁,是否能指點我們一番,也好讓我等撥開云霧見日明啊?!痹囟甭氏乳_口并朝李湖眨了眨眼。
李湖只能一顆紅心向著欽差大人,充當起先頭炮來,他說道,
“許侍衛(wèi),您星夜馳驛云南,真是勞累辛苦,乃我輩之楷模。這身心俱疲一定要好生修養(yǎng)才行。不然皇上身邊少了你這么位能干之才,實在是國家之損失啊!些許犒勞不成敬意,還望收下,這也是為了皇上,為了朝廷,為了百姓,為了自家的身體著想。”
你奶奶的,賄賂就賄賂嘛,還說這么的冠冕堂皇的。許維哪會客氣啊,他接過李湖遞過來的一千兩銀票直接收到袖口中。畢竟吃過苦,對銀兩許維那是看得極重。
“許侍衛(wèi),您久于皇上身邊伺候,能否提點一下我們?這案情實在是令人頭痛不已,皇上又催得急,哎。。。?!闭脤氼H為愁眉苦臉地說。
“是啊。這圣上究竟何意才是最關鍵的,不然這案子斷不下去了?!痹囟备胶偷?。
許維心里想,這幾個狡猾之徒,明明都已經(jīng)知道皇上的意思,但為了怕?lián)L險,還是要從自己這邊拿到個準信不可,看來當官的膽子都是越當越小,也罷,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乾隆在許維臨出承德之際,囑咐過他這個案件的關鍵所在以及自己想要的結論,這擺明了要送許維一筆大橫財。既然自己是奉圣上敲詐勒索,當然不敲白不敲,他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在座的三位封疆大吏,詭異地笑著說道,
“本侍衛(wèi)臨來云南時,皇上曾抓著我的手,告訴我一件有趣的事,諸位大人是否要聽上一聽?”
“我等愿洗耳恭聽?!崩詈ь^答道。
“皇上說啊,許維,你這次帶著朕的旨意下云南,可要抽空好好在云南玩上一玩。我不是從沒到過云南嘛,于是就問皇上,這云南有什么好玩的呢?皇上說,云南白族有個傳統(tǒng)風俗很好,囑咐我一定要去看看,是什么呢!那就是竹桿舞,據(jù)說是用細竹來敲擊的。。。。。?!?p> 許維說得天花亂墜,唾沫橫飛,而在坐的三位官員可都是老江湖,誰還不知道這敲竹桿是啥意思,個個放心中罵許維,真是個貪心鬼,居然明目張膽地勒索錢財,早知道讓他與錢度一塊作伴,都關到大牢里去??扇灰矔缘眠@位許大侍衛(wèi)最近可是乾隆帝身邊的大紅人,與另一位侍衛(wèi)和珅都甚得恩寵,怕不給不行了。
三人對視數(shù)眼,還是彰寶暗中在袖口比劃了個一字,余者二人都點了點頭,于是還是李湖開口對許維說道,
“許侍衛(wèi),這白族的竹桿舞確實好看,可我等皆公務纏身,無法陪同前往,不然您自個前往。當然有一點需提前告訴您的是,這觀賞竹桿舞之時,按白族的規(guī)則觀看者也必須配合著跳,每敲一下竹桿,需加點銀兩給起舞者,隨后那竹桿就升高一截,最少也要敲五下,意味著五谷豐登,社稷安寧。您大老遠的來一趟云南也不容易,不能讓您出這么點錢,我們云南撫衙替您出了?!?p> 李湖摸了半天掏了張銀票出來,光明正大地遞給許維。許維心想你這位云南巡撫還真不是蓋的,隨便一編都能編個白族竹桿舞出來。厲害,不愧是當文官的。再那么一看,呵呵,這記云南竹桿還敲得真厲害,一萬兩銀票,小發(fā)一筆。
許維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便收了下來,然后正色地對袁、彰、李三人說道,
“皇上在我臨出京時曾經(jīng)面諭過我,說這兩江都搜出個五六萬銀兩,怎么云南才搜出區(qū)區(qū)四萬余兩上報朝廷,莫不是搪塞朕或是他們幾個審案官員中飽私囊了不成?”
這句話一出,可把袁、彰、李三人同時嚇得不清,立刻跪倒在地高呼道,
“臣等冤枉,確實未有拿取半分錢案的銀子,還請許侍衛(wèi)能代我等奏呈,我等三人皆乃清白之身??!”
許維趕緊上前扶起這些二品大員們,故作老道地說道,
“其實皇上也知道你們這些下邊人的苦處,但你們不能不給皇上面子吧。我琢磨著你們應該再讓錢度多貪點銀兩才行,不然皇上可不肯結案的。到最后案子二次踢回到云南,你們這些官員的下場可就不妙了?!?p> 李湖有點冤屈地說道,
“許侍衛(wèi),我們審問再三,那錢度在云南藏的銀子真的就只有四萬余兩了,那其他的在江寧發(fā)現(xiàn)的六萬余兩皆是他養(yǎng)廉銀所得,再怎么挖也挖不出來多少了?!?p> “是啊,我看就算是把錢度在云南的一切房產賣掉也湊不出五千兩銀子來,實在是榨干了?!闭脤氁哺胶偷?。
“我知道這錢度估計應該是被榨干了,可皇上不這么認為啊?!?p> “那許侍衛(wèi)覺得我們要如何做?”袁守侗直入主題,索性讓許維解決這個難題,他畢竟跟在乾隆身邊,最知皇上的心性。
許維沉吟片刻,有點為難地說道,
“我這點子說出來,恐怕太為難諸公了?!?p> “還請許侍衛(wèi)幫我們這個忙啊?!崩詈s緊打蛇隨棒上說道。
“我想不如就由你們云南省的官員們幫那錢度湊湊錢,就當做姓錢的貪污的銀子,也好向圣上交這個差。”
許維這話說得讓在場的三位都愣了,這可是要自家往外掏錢啊,憑什么那姓錢的貪污銀子,到最后還要全云南省的官員都往外掏錢來彌補!而且這還不算是彌補,根本是乾隆在敲詐啊。難怪皇上會教那許維看竹桿舞,敢情皇上自己也會這一招云南式敲竹桿?。?p> 三人趕緊出了書房在外頭緊急磋商了好一陣后才進來,袁守侗開口道,
“許侍衛(wèi),剛才下邊人稟報,案情又有重大突破,在錢度的師爺葉士俊住屋床下搜出大量的錢財,大約估算有八萬兩之巨?!?p> 扯,真是會扯蛋,我這才說要追加點贓款,你們馬上案情就重大突破。不過這樣也好,自己可以回承德交差了。八萬兩,加上之前的四萬余兩,錢度總共貪污了二十萬兩,應該可以向天下人交差了。錢度這個大貪官,該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警懾官場!不殺不足以表明皇上的圣明!
許維的一句話,立馬讓云南官場大破財,到錢案最終結束之后的一年內,上至總督彰寶,下至知縣,每人都勒緊了褲腰帶,縮衣結食地掏了近千兩銀子出來。恨乾隆那是不敢的,只能恨起許維來,那恨比天高,那淚比海深,錢財滾滾,都跑到皇上的內務府庫中去了。臨了去送許維回承德交差的時候,居然到場的只有袁守侗、彰寶、李湖三個人,場面夠冷清的。
不過許維也顧不上冷清不冷清了,他也有煩惱事。
押解錢度的時候,這日子都到了五月十三日。進入夏季,夏日的太陽毒辣得很,這么老遠的押到承德,憑錢度虛弱的身體,恐怕支撐不下去。
皇上曾經(jīng)嚴令許維,無論如何,必須于七月二十三四日把錢度活著押解到承德明正典刑,這也是乾隆的唯一要求。
自把錢度交到許維手中后,那云南省的官員都不管了,誰讓許維逼得他們出了份子錢,來彌補所謂的錢案虧空。
正式起解時,錢度已是氣體虛弱,狼狽不堪,言語低微,根本沒有往日的風采。
云南官吏不理睬自己無所謂,許維可不怕這些,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不就是盡量延長錢度生命嘛,有方法。
貴州巡撫圖思德上奏乾隆帝的奏折提到,
“五月二十三日迎見錢度,身體瘦弱,語言低微,日僅食燕窩人參湯,別物不能下咽?!?p> 看來錢度的伙食著實不錯,許維連燕窩人參都給他吃上了。
為了不讓錢度死在路上,許維可是灑了大把的銀錢下去。
只要不是進入府城轄區(qū),許維都雇傭人把錢度從囚車中提出來,放入四抬大轎緩慢行走。若是進入府城,則專門讓人改造了囚車,為了降溫,在囚車內放了冰塊;為了保持通風,還安排專人拿著大蒲扇給扇風。飲食也是極好的,照顧著錢度乃是江寧人,每頓都是二兩白銀起的江南飯食。
當然,為了怕上面追究下來,說對死囚太好了,許維還自欺欺人地做了點表面文章。如到囚車前必先唾棄一口痰,以表示鄙視犯人。給錢度扇風的大蒲扇也特意做成了骷髏狀。
就這樣,緊趕慢趕,許維晝夜兼程地趕向承德。
五月二十八日過貴陽,六月初五出貴州,六月二十一日抵達湖北公安縣,二十八日經(jīng)由湖北襄陽縣轉道河南,七月二十一日抵達直隸磁州。
工夫不負有心人,許維用盡了千方百計,總算讓錢度活著一步步地靠近熱河行宮。七月二十八日錢度解到保定,二十四日亥時,即晚上十一點,錢度按時解到了熱河行宮。
當許維那顫微微的左手抓住前來交接的侍衛(wèi)領班王福天時,不由當場昏了過去。
這趟差還真不是人干的,又耗精力又耗錢,這一路上跟灑錢似的自掏腰包多達二千余兩,總算交差了,估計乾隆看到自己這么盡心盡力,好歹會升自己的官吧,昏過去也算值了!
軍機大臣也爭分奪秒,當即對錢度進行了審訊。審訊共分八條:其一,怎樣勒索下屬;其二,如何強買強賣;其三,與朱一深有關的情節(jié),并追究錢度之子錢酆在其中的責任;其五,埋藏隱瞞金銀;其六,尚未完結的賠項;其七,關于錢酆帶貨物居留陳長均家一事;其八,縱容葉士俊。
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式的審訊。開審的時間是七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在錢度被押解到熱河的第二天。由于錢度被押到時已是深夜,其實中間相距的時間是非常短暫的。
軍機大臣按照所列條款逐一詢問錢度,此時的錢度早已有氣無聲,但軍機大臣還是堅持著走完了過場。當天乾隆帝即發(fā)諭旨:“錢度著即處斬。”
許維順利的完成了乾隆交代的任務,被提升為三等侍衛(wèi),和珅則因為一直呆在乾隆身旁深受寵愛,雖然三等侍衛(wèi)銜不變,但遷補粘桿處侍衛(wèi),與乾隆的關系更進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