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黎明來臨的時候,庭陽峰上一片寂靜,昨夜慘烈的戰(zhàn)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個月光營造的幻境。
魔族大軍已經(jīng)全部撤離到伊江對岸,畢家軍的危機解除后重新回到天虞山駐守,明甲軍也開始返回鵲山,而駐守在樞陽城的玄甲軍在天色微明的時候開始向庭陽峰進發(fā)……
當(dāng)看到空蕩蕩的庭陽峰,當(dāng)發(fā)現(xiàn)那么多人都消失不見,連尸骨都找不到,只有殘存的血跡和漫天飛舞的寒鴉昭示著戰(zhàn)爭與死亡的時候,或許他們會驚訝,會不解,會無措,會驚恐,會悲傷,會痛苦……但是,這一切,終究會過去,即使他們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庭陽峰上的種種往昔,即使要此生都必須背負(fù)這一切,他們也必須前行。
當(dāng)西北的戰(zhàn)火燃燒,鮮血染紅了江山的時候,人界東南方向的崇山峻嶺之中,卻仍舊是一片祥和美好。
這里的百姓有著最原始的信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周環(huán)繞的大山讓他們避開了外界的紛紛擾擾,世世代代在這一方凈土繁衍生息。
格桑爬上山巔,看到山上那抹青色身影時,開心的笑了,跑過去坐到他身邊:“拂云哥哥,你又來看日出了。每天都一樣,有那么好看嗎?”
“不一樣的。每一天的朝陽都是不用的,格桑,朝陽是會給人希望的東西?!狈髟粕焓郑剖且プ√爝叺脑撇?。
昨晚一晚上沒睡著,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看著早霞的時候,心神總算是寧靜了不少。
“是嗎?”才七歲的格桑聽不太懂拂云的話,眨巴著大眼睛學(xué)著拂云的樣子看向日出的方向。
“太陽出來了!”太陽剛露頭的時候,格桑就指著東方興奮的喊道。
拂云摸了摸格桑的頭,輕輕微笑。
突然,他們感覺到腳下的山體在震動,然后,南方的山嶺中,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像是大地崩陷,山體塌落。
“拂云哥哥——”格桑嚇得撲進拂云懷里,緊緊的抱著他,聲音還帶著哭腔。
“沒事,別擔(dān)心。”拂云輕聲安慰她,眉頭卻深深皺起。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地震嗎?還是地火噴發(fā)?
“格桑,息族的圣地是在那個方向嗎?”拂云突然想到什么,指著巨響聲傳來的方向問道。
格桑止住眼淚,看著拂云手指的方向,然后點了點頭。
“走,我們回村里去看看?!狈髟茽恐裆5氖?,開始下山,往息族生活的村落趕去。
拂云是一個月前剛到這里的。
三年前他離開帝京之后,就一路南行,來到瑀江南部,翻過狹窄崎嶇的劍道,最終達到這片與翼澤齊名的三界絕殺之地。
這個被稱為瑀南的區(qū)域,到處都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和遮天蔽日的雨林,這是有著最原始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保留著大陸最原始的生存方式,生存著大陸上許多不為人知的種族。
傳說靈族的圣地就在瑀南的某個角落。
在魔靈大戰(zhàn)時期,靈族為守護圣地,舉族北遷,使得這片土地避免了戰(zhàn)火的燃燒。
三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由于靈族早已被魔族趕進了更北的十萬里大山之中,這片土地被人族所占領(lǐng)。但是,據(jù)說,許多靈族偷偷從北方返回了這片山林,他們不愿意離開這片被神靈庇佑的土地。
靈族中的蟲族就生活在這片山林之中。蟲族是靈族中一個特殊的種族,個體力量戰(zhàn)斗能力并不強大,但是整體戰(zhàn)斗力卻是不容忽視的。這里本就是蟲蛇繁衍生息的天堂,由于蟲族的存在,更使得這片土地蟲蛇更加猖獗。
雖然蟲族不會輕易攻擊人族,但是那些只憑借本能行動的蟲蛇卻時時威脅著穿越這片山林的人生命。這也是這片土地被稱之為絕殺之地的原因之一。
即使沒有蟲族,一般人也不敢輕易走進這片山林。如果不是世代居住在這里的居民,很容易迷失方向。雖然朝廷修繕了從朱水南岸穿越這片原始大山林的道路,但是,來到這片土地的商人每次仍然需要雇傭一隊獵靈人和一個當(dāng)?shù)氐南驅(qū)А?p> 三個月前,拂云想雇一個向?qū)ё约旱絺髡f中的靈族圣地。可是,雖然這里所有人都堅信圣地的存在,卻沒有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無法,拂云只好先雇一個向?qū)г谶@片山林中四處探查。
他路過很多個村莊,那里生活的人族靠采集野果野菜和打獵為生,說著早已消失的古語,使用最古老的工具。他看過很多綺麗壯觀的景色,見識過瑀南多變的氣候,也遭遇過蟲蛇的襲擊,一路上可謂九死一生。這也讓他意識到當(dāng)初花重金請來一個好向?qū)莻€多么明智的決定。
最后,到達一片絕壁前時,向?qū)дf前方就是南禺山,翻越這座山就能看到廣袤的南海。
南禺山是瑀南的禁地,沒有人敢進入,向?qū)Ь芙^繼續(xù)帶路。拂云想知道那里為什么被稱之為禁地。向?qū)е徽f,所有進入那座山的人,都沒有再出現(xiàn)過。有人傳說,那里就是蟲族生活的地方,是瑀南所有的蟲蛇的發(fā)源地。也有人傳說,那里生活著一種靈獸,全身火紅,形似游龍,食人為生。
拂云感覺或許所謂的瑀南禁地就是傳說中的靈族圣地,不顧向?qū)У膭褡柚簧硪蝗诉M入了這座大山之中。
這座山很陡,繞著山腳走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可以通行的山谷,拂云只好無奈的開始翻山。然后,他開始領(lǐng)教了這座大山的厲害。
第一次上山,還沒到半山腰,他就遇到一群巨蟻,每一只都有三米長、一米高,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螞蟻了吧?
根本就是野獸。
拂云一邊哀嚎著奔跑一邊撒下從向?qū)抢锏玫降尿?qū)蟲散,可是卻完全不起作用。他被淹沒在黑色的潮流中,然后就暈了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山腳下,全身長滿紅色的斑點,還有幾處被噬咬的傷口。
第二次上山,剛到半山腰的時候,又遇到一群螞蜂。這些螞蜂的體型雖然也比一般的螞蜂大,但是倒也能讓人接受。不過,那鋪天蓋地的數(shù)量未免也太多了吧?天空都變黑了好嗎?
這次拂云跑都來不及跑就被包裹成了一個小黃人。無數(shù)只蜂針向刺進自己的血肉中時,他有些哀怨的想為什么自己這次沒有像上次那樣暈過去。
等到那些螞蜂散去的時候,拂云終于成功的暈過去了。
等到他再次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山腳下,一根一根的拔出身上的針時,拂云一邊慶幸自己命大,一邊奇怪那些蜇過他的螞蜂是怎么活下來的。
第三次上山,過了半山腰,他剛剛松一口氣的時候,聽見耳邊傳來嘶嘶聲,冷颼颼的??嘈χD(zhuǎn)身,雖然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他在看到那條巨蟒時還是驚訝得合不攏嘴,連逃命的事都給忘了。
拂云自詡走過大江南北,山河萬里,見識過各種奇靈異獸,但是,此時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的見識還是太少了。這么大的體型,已經(jīng)不是蟒蛇的級別了,都快進化成龍了吧?
等到拂云終于想起要逃命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又讓他驚訝得一腳摔倒在地上——
只見那只巨蟒的身體突然間像是爆炸了似的,散落的肉塊四散飛舞,將拂云的四周包圍。而落到地上的所謂肉塊,都化作了一條條小蛇,對著拂云吞吐絲信。
拂云無語,這是蛇還是蚯蚓???
不帶這么玩兒人的啊。
所有的蛇纏繞在他身上的時候,拂云只覺得,好冷,粘粘的,這次不被咬死也會窒息而死的。
可是,這一次,拂云還是沒有死成。
再次在山腳下醒來的時候,拂云查看了一下身上的傷口,雖然有蛇咬過的痕跡,卻沒有中毒。
已經(jīng)三次了,拂云靠坐在山腳赤色的巖壁上,心中有些疑惑。
這座山上的蟲蛇看起來的確很危險,但是比起之前經(jīng)歷的那些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之前要是被山中的蟻群追上,絕對是尸骨無存。而且,螞蜂和蛇莽多半也是有毒的,被蜇一下咬一口能剩下半條命就該謝天謝地了。
可是,為什么這里的蟲蛇都不取人性命了?如果是這樣,為什么之前的向?qū)f之前進山的人都沒有再出現(xiàn)過?他們都到哪里去了?
休息足夠了,拂云站在山腳下,看著這座陡峭的山峰,并沒有庭陽峰那么高,林草卻很茂盛。
難道蟲族真的生活在這座山林里嗎?
“如果只是威懾的話,可不能讓我卻步呢?!狈髟戚p聲笑了笑,“如果這里真的是靈族圣地的話,我倒要看看,要多少次,你們信奉的神明才會被我的誠心打動。”
又一次登山,這一次,他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沒有巨蟻,沒有螞蜂,沒有巨蟒,甚至連蚊子都遇到一只。
周圍靜的出奇,好像連風(fēng)都靜止了,樹葉飛舞的動作都變緩慢了,像是怕驚動了蟄伏中的巨獸。
拂云感覺頭皮有些發(fā)麻,整片大山上似乎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那些佇立云霄的巨樹似乎長著一雙雙眼睛盯著自己。
“錯覺,絕對是錯覺。這些只是普通的樹,又不是靈族?!狈髟茡u搖頭,加快前行的腳步。
在轉(zhuǎn)過一道有一道彎之后,拂云伸出右手扶在一棵樹上喘息,又一次看見樹下的那朵藍天星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迷路了。
“怎么回事?明明一直往上山的方向走,怎么又回到了這里?”拂云拍拍那顆巨樹,像是想要叫醒他解答自己的困惑。
“我就不信,我還翻不過這座山?!”再一次出發(fā),拂云在自己經(jīng)過的每一棵樹上都做上了標(biāo)記。
可是,最終,他又來到那棵長著藍天星的樹下。
天色已經(jīng)快要黑了,拂云有些不甘的坐到地上,看了看旁邊藍色的小花,“藍天星啊,世人都說你是引路之花,能不能也給我指條路?唉,這種地方有你作伴也算件浪漫的事?!?p> 突然,拂云感覺不遠處有個黑影閃過,將匕首拿在手上,盯著那個方向:“是誰?出來!”
沒有回答。
“請問是蟲族的朋友嗎?”
四周一片安靜。
“謝謝你們沒有殺我。我只是想到這座山對面看一看,沒有侵犯你們的領(lǐng)地的意思??梢哉埬銈兎胚^過去嗎?我保證不會做任何褻瀆圣地的事情?!?p> 晚風(fēng)吹來陣陣寒意,拂云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答復(fù),對方好像也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頹然的垂下眼瞼,拂云正想放棄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十幾個少年,褐發(fā)綠衣,像是神明座下的童子。
“族長有請,請跟我們走一趟?!币晃簧倌陮Ψ髟凭瞎缓髱ь^向前方走去。其他的少年分列兩隊,給拂云讓開道路。
路上,無論拂云問什么問題,他們都只是笑著說:“等見到我們族長自然就知道了?!睙o奈,拂云只好乖乖跟他們走。
縱然拂云自詡方向感很好,在九曲十八彎之后,也有些暈了。
“到了。”帶路的少年止步,“請進,族長在等您?!?p> 眼前是一棵巨樹,不算很高,大概二十米的樣子,不過,樹身卻非常的粗壯而筆直,大概三百個人才能合抱一圈吧。
只是可惜,看樣子,這棵樹已經(jīng)死去很多年了。
棕色的樹皮完全剝落,樹底下的爬山虎順著樹干繞過窗戶爬到頂端。高高的窗臺上生長著姹紫嫣紅的花朵,像是戴在頭頂?shù)幕ōh(huán),像是一座空中花園。樹頂?shù)闹可舷抵鴶?shù)百個鈴鐺,在夜風(fēng)中搖晃,卻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帶路的少年領(lǐng)著拂云進入巨樹內(nèi)部,其他的少年分守在門口兩側(cè)。
空曠的大殿,周圍墻壁上鑲嵌的大顆夜明珠照亮了整個大殿,青草鋪就的地毯格外的柔軟,像是走在漂浮的云端。
延伸的臺階,刻著復(fù)雜圖騰的高臺,坐在那古藤編織的吊椅上假寐的人,就是蟲族的族長吧?
少年在階梯前半跪:“族長,人帶來了。”
“嗯,”高臺上的人抬頭,揮一揮衣袖,“下去吧?!?p> 少年退出大殿后,高臺上的人抬眼看向拂云:“你叫什么名字?”
“拂云?!?p> 拂云看清坐在高臺上的人的臉時,不免吃了一驚——
寶藍色的錦衣上若有若無的閃爍著復(fù)雜的紋路,像是有無數(shù)的彩蝶在翩翩起舞,額間畫著一只紅色的蝴蝶,一雙黑亮的眼睛似是涼夜秋水,似是比周圍的夜明珠更加閃爍。
他從來沒有想到,蟲族的族長,會是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子。
“拂云?你從哪里來,為什么擅闖禁地?”女子的聲音不大,卻像是直達心底。
“我從帝京來的,只是有些好奇南禺山對面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擅入貴族領(lǐng)地,實在抱歉?!狈髟乒碚堊铩?p> “果然是從那里來的嗎?罷了?!迸訐]一揮衣袖,沉默了一會兒,“這里本就是人族的土地,我們本就沒有立場阻攔你。今天天色已晚,你就在這里休息一晚,明早我會讓人送你進山?!?p> 拂云驚訝,沒想到這個族長這么快就同意自己的要求了。不過能進山總歸是件幸事,他也就高興的答應(yīng)了。
在拂云走后,黑暗中一個暗淡的身影出現(xiàn)在墻角,男子低沉的聲音問道:“就這么放他進去,沒問題嗎?”
“他身上有帝族的玉佩,即使不是玄氏一族的人,想必也是玄明宮派來的。趁早讓他們進去看看也好,否則,等到玄甲軍來的時候,就不是這么好說話了?!?p> 迎著朝陽越過南禺山的拂云不知道,他懷中的那塊玉佩,至少救了他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