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東方的云彩染上一層層緋紅，然后漸漸變成金黃色，慢慢消散。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呢，雖然春天的腳步來得有些遲，但是，終究會來得。
迎著朝陽，長歡騎著馬兒前行，特地繞過了城區(qū)。
她還記得昨晚剛回到府的情形，小茶他們幾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一會兒問她餓不餓冷不冷，一大群人折騰了大半夜才消停。睡覺的時候小茶還非要跟她一起睡才安心。
她可不希望在城里被人圍觀，那一群爹爹婆婆大叔大媽哥哥姐姐的，太可怕了。
長歡搖搖頭，打了個寒顫，不一會兒卻又笑起來。
本以為昨晚折騰到那么晚，今早會起不來的，沒想一大早就醒了。長歡瞇眼看向東方那座高高的山峰，不由放慢了馬速。
拂云，你回來了嗎？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是，我擔(dān)心，見到你的時候，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六年多了吧？你還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拂云嗎？
云水間，一如既往的安靜。今日值班的是小墨，看到長歡的時候驚訝得手中的掃帚都掉到地上了，長大了嘴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小墨，好久不見?！遍L歡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可不是幽靈?！?p> “小郡主！”小墨卻是一副快要哭的樣子，“你快去看看我家少爺吧，他回來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書房里，都七天沒吃飯了?！?p> 小墨話剛說完，就發(fā)現(xiàn)眼前已經(jīng)沒了長歡的蹤影。
“咚咚咚。”長歡敲門，耳朵貼在門上，沒有任何聲音。
“咚咚咚?！鼻瞄T聲更大了些，但是還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長歡有些著急，這死小子，該不會暈在里面了吧？長歡這么想著就有些急了，準(zhǔn)備把門撞開。
云水間全部都是用木頭建造的，憑長歡的身手想要撞開一道門并不是什么難事。
長歡抬起腳，對著門栓的位置狠狠的用力一踹，哐當(dāng)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音，門開了。
“拂云——”長歡急匆匆的跑進(jìn)去，剛喊出聲就怔住了。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青衣男子抬起拿著刻刀的手擋了擋突然進(jìn)來的光線，適應(yīng)了光線之后，看了看闖入的人，又看了看咯吱咯吱晃著的木門，嘆了一口氣：“我說今日是誰值班呢，這么大膽？！原來是咱嬌蠻的小郡主啊?！?p> 淚水毫無預(yù)兆的落下，長歡撲過去抱住他，將臉埋進(jìn)他的胸膛里，任淚水打濕他的衣服。
“喂，小心點兒?！狈髟圃谒龘溥^來的時候吃了一驚，趕緊把拿著刀的手舉起來，在感受到長歡身體輕輕的顫抖的時候，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將刀放到身后的桌子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我回來了，長歡?！?p> ……
“小米姐姐做的綠豆糕，怎么樣？很久沒吃到了吧？”云水間庭院的涼亭里，長歡拿起一個綠豆糕送進(jìn)嘴里，“真好吃?！?p> “喂，這不是送給我吃的嗎？”拂云皺著眉頭看她又拿了一塊。
“我還沒吃早飯呢，吃你幾塊糕點怎么了？”長歡瞪他一眼，“你小子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云水間，知道多少人擔(dān)心你嗎？”
“哦？小長歡也會擔(dān)心我嗎？”拂云一臉笑意的俯身過來看著她。
“誰擔(dān)心你啊?！遍L歡撇頭不理他。
“是嗎？不知道剛剛是誰小貓似的撲在我懷里哭呢?！狈髟撇恢阑畹奶崞饎倓偟氖虑?，成功的惹得長歡惱羞成怒的過來打他。拂云躲過她一輪攻擊，有些氣喘，擺擺手，“不行了，我認(rèn)輸，哎，肚子餓了沒力氣。”
“現(xiàn)在知道肚子餓了，早干嘛去了？”長歡坐下來，給他倒杯水，沒好氣的說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拂云喝口水，接著吃糕點，“這不是刻木雕太專心給忘了嗎？”
“你做什么木雕呢？給我看看。”長歡說著將手伸到他面前。
拂云將手伸到懷里，掏出兩個木人放到長歡手上。長歡看著那兩個熟悉的面孔，臉上的笑容止住了，將小人放到面前，一遍一遍輕輕的撫摸著，頭發(fā)，眉毛，眼睛……
“七天，就只刻了炎王和王妃。本來想今天開始刻爹爹和娘親的，然后是霽風(fēng)，你，初雪。”拂云輕輕笑起來，“我回來了，可是你們卻都不在了。我總覺得，或許，你們是覺得我把你們忘了，所以都走了。等我想起你們樣子，你們就回來了?！?p> “拂云，這樣就夠了?！遍L歡捧著木雕看向拂云的眼睛，“爹爹和娘親，都不會再回來了。不過，先生和柔光姨娘，還有初雪和哥哥，總會回來的?！?p> “王爺和王妃……不是說失蹤了嗎？”拂云看長歡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遍L歡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我親眼看見的，他們的血就濺在我身上……那一晚，我永遠(yuǎn)都無法忘記……”
“長歡……”拂云握住她的手，有些心疼。他看了那么多的書，此刻卻不知該用什么語言來安慰她，只能一遍遍的叫著她的名字。
“沒事了。”長歡笑起來，“拂云，謝謝你，你回來了，我很開心。”
***
今日早朝的時候，朝鳳沒有到，大臣們并沒有覺得奇怪。
朝鳳每年冬天都會回靈族一趟，到第二年春天再回來。算起來每年這個時候差不多是她從靈族啟程的日子。更何況朝鳳雖封景晟侯，地位很高，卻沒什么實權(quán)，在玄明王朝的地位比較超然，像上朝這種事情如果沒什么事的話也就只是平時打發(fā)時間的一種樂趣而已。
但是，玄荒帝君今日上朝后的第一句話卻是：“今天朝鳳沒有來上朝啊?！?p> 底下的人頗有些不解，面面相覷之間秋琉正想上前解釋的時候，帝君卻又開始說起炎王府小郡主來帝京之事。
距離上次庭陽事件已經(jīng)半年了，帝京卻仍舊還有不少傳言，說書的故事都已經(jīng)編了好幾個版本了，越到后面越離奇。不過關(guān)注炎王下落的人倒是越來越少了，目前仍在尋找的恐怕就只有明甲軍吧。
玄荒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無論是明氏一族還是炎王，就這么成為一個傳說，然后慢慢被人們遺忘?？墒瞧@個時候，炎王府的郡主回來了。據(jù)說，在戰(zhàn)爭開始之前，炎王就把女兒送走了。所以，幸存下來了嗎？
炎王的女兒嗎？會是什么樣的？長得跟聽月很像嗎？玄荒帝君想起多年前，秋琉從樞陽城返回的時候跟自己說的那些話——
“在某些方面，她的確很像當(dāng)年的聽月公主。不過，我覺得，她會成長為比聽月公主更加耀眼的女子?！?p> 玄荒輕笑了一下，有些自嘲，有些傷感。
“初陽化雪，百花來朝”，花神降世，天下大安。
這個女孩子真的是救世主嗎？一個在八歲的時候就能跟玄明王朝第一外交官談判的女孩子，即使是聽月也是不及的吧。
長歡嗎？到最后，聽月的心愿，就只是這樣吧。
早朝結(jié)束，迎接長歡郡主的事宜交給秋琉來安排。玄荒離開玄源殿之后，想了想還是讓黃同去請了玄夜到玄天殿來一趟。
昨天天色微明的時候，玄夜乘著露水進(jìn)了玄明宮。
這次瑀南之行打的是尋訪靈藥給太后治病的旗號，回來的時候玄夜跟玄甲軍過了朱水之后就分開了，玄甲軍帶著收獲的靈器前往大軍駐地，而玄夜就只帶著那兩千名扮成侍從的印靈師回了帝京，大大方方的進(jìn)了玄明宮。
在玄夜回來之前，玄荒收到了金禾的密報。
這次瑀南之行，至少算是成功了一半吧。雖然最后消息肯定會走漏，朝鳳遲早會知道這件事。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原本就沒打算能瞞多久。人界和靈界，原本就只是相互利用的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的靈界，即使真的跟魔界有什么交易，也是不敢輕易直接跟人界開戰(zhàn)的。
比起朝鳳，玄荒更加在意那個救了息族和蟲族的鬼面人。他到底是誰呢？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個地方？他跟息族、跟靈界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不知道為什么，玄荒直覺這件事很重要，這個人或許會成為今后的阻礙。
“兒臣恭請君父金安?！毙惯M(jìn)了玄天殿，給玄荒行禮。玄荒笑了笑，揮手讓他起身。又讓黃同去門口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jìn)來。
“夜兒，聽說這次帶回的靈器還不足一千五百，這是怎么回事？”玄荒問道。
“回君父，確實不足一千五百，不過，從那次襲擊中逃脫的蟲族并不多。我想，蟲族大概只有這些族人了?！毙够卮鸬?。
對于這一點他也很驚訝，蟲族的力量大概是靈族中最弱小的，但是，數(shù)量至少可以說是靈族中最多的。可是，即使加上那些逃脫的，整個蟲族也不足兩千人。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靈族其他種族呢？豈不是更少？難道靈族，真的比人族認(rèn)知中的還要沒落嗎？
“是嗎？或許還有一種可能?！毙膮s是笑了，右手手指在案桌上敲打著，半瞇著眼似是想到了什么。靈族，到底是真的如此積弱，還是在隱藏些什么呢？
“嗯？”玄夜有些疑惑的看向玄荒，卻見他陷入沉思。
正當(dāng)玄夜覺得玄荒是不是睡著了的時候，玄荒突然問道：“息族是怎么回事？所謂的圣地又是什么？這些，你都查清楚了嗎？”
“孩兒昨日去查了古籍，有資料記載說息族似乎是神界造的第一批人族，擁有神秘的力量，生來就被賦予了某種使命。古籍的記載很模糊，我推測息族的使命應(yīng)該就是守護(hù)他們所說的圣地。
后來我們回到南禺山探查過，息族都已經(jīng)離開了，那里空無一人。那片地區(qū)也的確是個世外桃源，但是也只是這樣而已，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奇怪的地方?！?p> 玄夜回答說，“后來我們也問過當(dāng)?shù)厝?，不過南禺山一直以來都是瑀南禁地，進(jìn)去的人幾乎都沒有出來過。所以，也沒有人知道圣地是怎么回事?！?p> “幾乎？”
“聽一個當(dāng)?shù)叵驅(qū)дf，就在我們?nèi)ガr南不久前，有個年輕人也進(jìn)了南禺山，后來他在瑀南邊界的酒樓又見到了那個人。”玄荒在抓住話語中某些關(guān)鍵詞的能力一直讓玄夜十分的驚訝。
“那個鬼面人，你有什么想法？”就在玄夜以為玄荒會繼續(xù)那個進(jìn)入過南禺山的人的問題時，玄荒卻又突然轉(zhuǎn)移了問題的方向。
“他很厲害，武功至少不會在扶宥將軍之下?！毙拐f完有些吞吞吐吐的。
“或許，還要更強(qiáng)大吧。”玄荒輕笑了一下，敲打著桌面，“還有呢？有什么話直說?！?p> “他給我的感覺有些熟悉，這些天我一直在回憶當(dāng)時的場景，覺得……他很像一個人。”玄夜抬眼看了玄荒一眼，剛好碰到他探尋的目光，“炎王府世子，霽風(fēng)。”
玄荒敲打桌面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沉默良久之后突然笑了起來：“說起來，五年前，你們還見過?，F(xiàn)在想起來，好像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你似乎變了不少?！?p> 玄夜的眼睛顫動了一下，沒有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夜兒，秋琉大概跟你說過，‘你沒有必要跟任何人比較’這種話吧？”玄荒站起來，走到玄夜身邊，強(qiáng)迫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不過，作為一個君主，如果沒有壓制住臣民的魄力與膽量，是不可能守住那個位置的。”
“兒臣受教了。”玄夜躬身行禮。
“好了?！毙淖呋氐阶簧?，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聽說你從瑀南帶回了一個人？”
“是，不過是在路上遇到的，她不是瑀南人?！?p> “我聽說她長得很像一個人?！毙目孔谝伪成希[著眼睛，似乎是想睡覺了。
“她醫(yī)術(shù)很好，是我請來給奶奶治病的?！毙沟恼Z氣有些緊張。
“是嗎？很好。你不用那么緊張。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喜歡過的女子也不少，年少輕狂的年齡誰都有過?！?p> 玄荒笑了一下，突然睜開了眼睛，話鋒一轉(zhuǎn)，“不過，炎王府的長歡郡主馬上就要到了，你跟她畢竟還是有婚約的，你也要注意點。別再讓我聽到什么不好的謠言，長歡郡主的身份如今可是不同了?！?p> “兒臣明白了。”
走出玄天殿的時候，玄夜看著已至中天的太陽，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可是他卻不愿意閉上眼睛，努力瞪大眼睛看著那耀眼的光芒。
“太子，別看了，傷眼睛，眼淚都流出來了?！鄙磉叺男P提醒道。
“嗯，太耀眼了。”玄夜笑了一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從大理石鋪就的步道上一步一步的下去。
那件事，他總以為帝君是不知道的。
當(dāng)初的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沒有人知道答案。而他，已經(jīng)沒有資格也沒有機(jī)會去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