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回到東晁殿,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這個時辰,是那一池荷塘最美的時候??墒?,此刻,院中的風(fēng)景不大美好。
玲瓏,幾個侍女、內(nèi)監(jiān),都跪在了地上。
拂云愣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過去,伸手扶玲瓏起來,道:“大家都起來吧。這次是我任性了,不會讓你們受罰的?!?p> 眾人一喜,行禮,“多謝公子?!?p> 玲瓏道:“公子,阿鋒和阿鈞已經(jīng)自行領(lǐng)罰去了?!?p> 阿鋒和阿鈞,便是之前一直在暗中保護拂云的黑衣護衛(wèi)。
拂云一驚,問道:“他們在哪兒?”
玲瓏道:“禁軍?!?p> ***
玄天殿。
玄夜正在批閱奏折,一邊問道:“今日有誰來過?”
黃慶送了杯茶來,回道:“晴陽公主午間來了,說是請您一起去西寰殿用膳。旁的,也沒什么事了?!?p> 玄夜手中的筆頓了頓,“嗯,我知道了?!?p> 黃慶正準(zhǔn)備退下的時候,外面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走了進來,道:“君上,公子來了?!?p> 玄夜一怔,似乎有些沒聽明白。
黃慶面色一喜,道:“還不快請進來?!?p> 又轉(zhuǎn)頭對玄夜道:“君上,公子心里還是念著您的?!?p> 拂云跨過門檻,腳步微微頓了下,抬眼看向那個坐在高位上的年輕帝王——
從前那個迷茫的少年,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
他微微垂眸,腰背挺得很直,姿態(tài)端莊的走到殿中,然后,拂了拂袖,行禮……玄夜眼中的笑意消失,瞳孔驟然一縮,幾乎是沖了下去,在他跪下之前拉住了他,壓著憤怒,問道:“你在做什么?”
——
記憶中,那年的風(fēng)很輕柔,陽光正好。
他們一同在河邊散步,遇著幾個紈绔欺凌賣唱的琵琶女。
他看不慣,就那么不管不顧的沖了過去,全然忘了自己不會武。
他無奈,過去幫忙,輕松救了人,卻不料,被人認(rèn)出了身份,頓時,周圍嘩啦啦的跪了一地。
他拉著他逃跑,他很是不解,問道:“我們跑什么?”
他不答,到了無人之地,扶著膝蓋喘氣,才反問道:“整日的被人跪來跪去,你不嫌煩???”
他怔了片刻,道:“你就不跪我?!?p> 他挑眉,“我把你當(dāng)朋友,自然不跪?!闭f著,好不見外的把胳膊擱在他肩頭,笑道:“若是分了高低貴賤,還怎么做朋友。不平等的友情,可不叫友情。”
——
拂云掙扎了下,卻毫無作用,索性也就不動了。他抬眼看他,道:“你成了帝君,我還一直都沒有恭喜你?!?p> 玄夜抓著他的胳膊,睜大眼睛瞪著他,眼眶微紅,“為什么?”
拂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淡淡道:“也是,跪與不跪有什么區(qū)別?你是君,我是民,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讓我住在哪里,我便只能呆在哪里。你想做什么,我都無法阻止,也沒有權(quán)利說不。”
玄夜閉了閉眼,將堵在喉嚨的悲傷咽下,放開了他,輕聲道:“我只想讓你留在我身邊。除此之外,無論你想做什么,我都依著你。你在這宮里待得悶了,便出去散散心?!?p> 一旁的黃慶見帝君說不下去了,幫忙解釋道:“公子,若非君上首肯,您今日出宮怎么會如此順利?這幾個月,在宮中,無論你做什么,君上可有真正阻攔過?”
拂云笑了下,道:“是嗎?準(zhǔn)我出宮,然后懲罰那些無辜的人?”
玄夜愣了愣,抬眼看他,“你說什么?”
拂云撇嘴,“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我問過了,阿鋒和阿鈞是從玄甲軍中挑選出來的特別隊伍,掌管內(nèi)廷安全的右衛(wèi)統(tǒng)領(lǐng)并沒有管教他們的權(quán)力?!?p> 玄夜微微蹙眉,仿若明白了什么,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跟我來?!?p> 拂云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問道:“去哪兒?”
……
玄夜拉著拂云到了御馬監(jiān),牽了一匹馬出來,上了馬,朝拂云伸手,“上來?!?p> 拂云微微蹙眉,“我可以自己騎?!?p> 玄夜淡笑了一下,眼中露出幾分憂傷,“你就這般怕我?”
拂云明知道他在故意裝可憐,卻又的確被這話觸動了……他咬了咬牙,冷哼一聲,進了馬廄,自己挑馬去了。
馬蹄聲踏過大理石的地磚,往宮外去了。拂云跟在玄夜身后,一路出了城,眼看著前方越來越安靜,越來越偏僻,心中不由得疑惑——
這地方,他雖沒有來過。但若是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陽虛山的方向,據(jù)說玄甲軍軍營就駐扎這附近。難道,阿鋒和阿鈞是進了禁軍,仍舊算是玄甲軍的人,犯了錯還要接受軍法處置?
天色漸漸暗下來,周圍是茂密的森林,并沒有路。
玄夜突然停了馬兒,前方的樹上落下兩道黑影,兩個蒙面的黑衣人單膝跪地,“拜見君上?!?p> 玄夜點了點頭,道:“我去看看黎君,你們不用管我?!?p> 兩個黑衣人應(yīng)是,很快就消失了。
出了森林,前方便是陽虛山,山腳一側(cè)是一片巨大的草場,上面建了密密麻麻的營帳,閃爍著營火。
玄夜道:“這便是玄甲軍。我讓黎君幫我訓(xùn)練一批護衛(wèi),因為事關(guān)機密,這里有玄甲軍守衛(wèi),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這邊的場地很適合訓(xùn)練,便暫時把營地安在這里了?!?p> 黎君的營地并不在玄甲軍的軍營之中,而是在離軍營不遠(yuǎn)的地方單獨建了一個營地。兩人在門口被攔了下來,“來者何人?軍營重地,不得擅入!”
玄夜停了馬,從懷里取出一塊令牌,扔了過去。
那令牌是帝王之令,但守門人見了卻并沒有下跪,也沒有放下手中的兵器,仍舊硬邦邦的道:“請兩位稍候?!?p> 說著,叫來另一人守著,自己卻是拿著那令牌進去了,該是通知黎君去了。
拂云看得目瞪口呆——竟然讓帝君等?
玄夜偏頭看他,道:“你這般驚訝,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見他不解,又解釋道:“黎君這是跟炎王學(xué)的。那時候,君父出巡,到了明甲軍,結(jié)果在庭陽峰腳下就被攔下。那位守營的將士見到帝君之令時說,他只認(rèn)識炎王,明甲軍只聽軍令,不知道什么帝君之令。當(dāng)時朝臣們議論紛紛,參炎王目無君王。但君父卻說,炎王治軍嚴(yán)明,還獎賞了明甲軍上下一人一件冬衣。”
拂云嘴角微微翹起,偏頭看了眼西北的方向,月光下的眼神帶著幾分懷念,幾分悲傷——每次從旁人嘴里聽到關(guān)于炎王的故事,然后回憶起自己認(rèn)識的那個親切的長輩,總會錯覺傳說中的那個人跟自己認(rèn)識的并不是同一個人……
玄夜嘆息一般,喃喃道:“對不起?!?p> “嗯?”拂云回頭,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
這時候,黎君出來了,大步上前,單膝跪地,“拜見帝君?!?p> 玄夜下了馬,伸手扶他起來,道:“黎君,起來吧。這是拂云,你該記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