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時了，玄天殿中的大臣們才散去。
玄夜將奏章整理好，抬頭之時，卻發(fā)現(xiàn)秋琉留了下來。
他很是意外。
玄夜知道，因為先帝之死，秋琉對他有些心結(jié)。自他登基之后，她便與他疏遠了許多，連朝堂之事都是能不管就不管，很有幾分厭世的意思。這次商議賑災(zāi)之事，秋琉會過來就已經(jīng)讓他驚訝了，不過，她在剛剛議事之事也是一言不發(fā)，想必是因為旁的事而來的。
秋琉問道：“君上，這次前往江南賑災(zāi)，您準(zhǔn)備讓誰去？”
玄夜的身體往前傾了傾，問道：“老師有合適的人選？”
秋琉行了禮，道：“君上覺得，微臣如何？”
玄夜微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有何用意，想了想，道：“老師的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玄夜剛剛登基，若是老師不在，我有些不安。”
秋琉笑了下，道：“微臣明白了?！?p> 再拜，“微臣告退。”
“老師?！毙雇蝗黄鹕恚吡讼聛?，站在她面前，神情略悲傷，道：“我自小沒了母親，是您把我?guī)Т蟮?，是您教我說話，教我識字，教我習(xí)武。在我心里，您就像是我的母親，是比君父更加親近的人。夜兒知道您在生氣，可是，您至少也該告訴我，夜兒到底做錯了什么?！?p> 夜兒，夜兒……是玄夜小時候，秋琉喚他的乳名。
秋琉心中微微顫動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終究抬了頭，伸手握住了年輕帝王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道：“老師沒有生氣。只是，你如今是帝君了，我雖是你的老師，但也是你的臣子，總該要注意些分寸才是。你不要多想?！?p> 玄夜笑了，反握住她的手，道：“老師沒有生氣便好。只是，老師終究是老師，玄夜如今還年輕，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是要請老師多多指教。”
秋琉想了想，道：“既然君上有令，做臣子的自然要盡職盡責(zé)。君上，旁的事微臣不多說了，您登基以來在政務(wù)上一直都做得很好，唯獨星祭閣之事，有些莽撞了。微臣知道，君上或許另有打算，只是，星祭閣畢竟是人族百姓的信仰，君上即便是為著百姓安心，也該給星祭令留些顏面。”
玄夜點頭，虛心受教，“老師說的是。放心，明日我便會下罪己詔，誠心悔過，祈求上蒼勿因玄夜之過令天下百姓遭難?！?p> 秋琉欣慰的笑笑，道：“君上英明?！?p> 走出玄天殿，秋琉站在廊下的臺階上，仰頭看了看頭頂?shù)牧胰眨⑽⒉[了瞇眼——從今以后，她是不是都要這般跟他說話呢？二十年啊，他們之間的情分為何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剛剛那一刻，若是說她沒有被感動，那是不可能的?？墒?，玄荒帝之死，她或許并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的，但事情最后的結(jié)局，玄夜登基，明陽公主因謀逆被通緝……秋琉不傻，甚至可以說她是人族最聰明的女子，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件事與玄夜無關(guān)。
為什么呢？
他分明已經(jīng)是太子了，為什么還要做這種事呢？
……
“秋琉大人?！?p> 秋琉正出神，一個身穿綠色朝服的年輕男子走了上來，看著她一臉的錯愕，“您怎么了？”
秋琉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了笑，道：“沒什么，太陽晃了眼。蕭大人怎么回來了？”
來人正是蕭儀，今日朝會的主角，憑借他的才識和帝君的信任，想必日后便是內(nèi)閣的掌門人了。
蕭儀道：“想起一件事，得跟君上稟報一聲?！?p> 秋琉點頭，道：“那你快進去吧，君上還在里面呢。”
兩人互相行了禮，蕭儀看著她下了臺階，這才轉(zhuǎn)身，走進了殿內(nèi)。
……
玄夜正在看奏章，不過，視線一直定在開頭兩個字上，明顯是在發(fā)呆。
蕭儀再行了一禮，聲音大了些，“微臣，拜見君上?！?p> 玄夜回神，抬眼，“是蕭儀啊，什么事？”
蕭儀道：“回君上，是治水之策的事。”
他說著，又行了一禮，卻是直接跪了下去，道：“君上恕罪?！?p> 玄夜皺了皺眉，有些不耐，道：“這件事不是已經(jīng)過去了嗎？”
蕭儀搖頭，道：“微臣這次請的是欺君之罪，其實，這治水之策并不是微臣想出來的?！?p> 玄夜驚訝，“不是你？”
蕭儀點頭，道：“前日，微臣在六合殿用膳，無意之中聽見鄰桌的兩人談?wù)撈鸩垂嗖孔?。那人說，瑀南的那片盆地多雨，每年夏季河水都會上漲成災(zāi)，偏偏泊灌部族在這里建了村莊，還開辟了大量的農(nóng)田。微臣受到啟發(fā)，想到或許能夠借鑒泊灌部族的治水之術(shù)，便去了文瀾殿，尋找關(guān)于泊灌部族的記載?！?p> 玄夜恍然，道：“即便如此，這治水之策也是你找到的。不知那兩位臣子是何人？若是蕭卿過意不去，我一并賞了他們便是。”
“君上，那兩人之中，一人便是文瀾殿的學(xué)士蘇恒。微臣那日追去了文瀾殿，蘇學(xué)士說文瀾殿并沒有關(guān)于泊灌部族的記載?？墒牵⒊蓟亓藘?nèi)閣不到一個時辰，蘇學(xué)士便送來了一本書?！?p> 蕭儀從懷里拿出一本書，呈上，道：“君上，這本書上詳細記載了泊灌部族的起源以及建設(shè)過程，書中對泊灌部族的水利工程進行的詳盡的描述，并稱泊灌部族的百姓是敢與天斗爭的不羈之民?！?p> 那書的名字叫《泊灌異志》，很簡單的封面，沒有署名。
蕭儀道：“微臣在收到這本書的時候，心中有些困惑。最近，文瀾殿在修編人族地理志，蘇學(xué)生負責(zé)的正好是瑀南一帶，對殿中瑀南的地理志記得再清楚不過，為何在斷言文瀾殿中沒有泊灌部族的記載之后，只用了一個時辰便找到了這本書呢？”
玄夜伸手摸了摸那封面上的字跡，問道：“為什么？”
蕭儀道：“蘇學(xué)士說，最近文瀾殿有個客人，這書許是他落下的。不過，這書是在書架上找到的，就在蘇學(xué)士經(jīng)常翻看的書冊之中。”
在玄夜還是太子的時候，蕭儀便跟在他身邊了，自然是認(rèn)識拂云的。他是個很聰明的人，玄夜對拂云的心思，他察覺到的時間比玄荒帝都早，或許，比任何人都早。而玄夜，似乎也是看出了這點，所以，在他面前也很少偽裝自己的感情。
只是，這對君臣一直都是心照不宣，從沒有人說破。
大概，這也是玄夜之所以這般信任他的原因。
蕭儀離開之后，玄夜在殿上坐了許久。黃慶上前，小心翼翼的問道：“君上，午膳時間到了，要傳膳嗎？”
玄夜抬頭，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沒有聽清，半晌，才張了張嘴，問道：“他在做什么？”
黃慶道：“這兩日，公子一直都呆在東晁殿，沒有出門?！?p> 玄夜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甩袖道：“黃慶，傳膳東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