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到達西海時，我幻了人形，這張臉的確和老猴子說的一樣，狐媚的很。
我用桃花幻了身衣裳穿在身上，臭猴子如若此時就算與我相遇，怕也是認不出我的。
走時老猴子告訴我，西海靈臺方寸山是菩提老祖隱居的地方，上山的路有種種危險，我想，如果我先一步替臭猴子清了道路，那他拜師便是輕而易舉了。
方寸山只有一條險路，下面萬丈懸崖，只有三條繩索為上山路。然而我在入口出看到了那只臭猴子。
我咬著手指看著臭猴子一步一步的走，西游中可不是這么寫拜師路的，那可是一路無風(fēng)無雨，哪有這樣的兇險？
臭猴子的確是只靈猴，步伐穩(wěn)健的很，讓我覺得自己這番來有些多此一舉。
我自然要先他一步到了山腰，山腰有靈獸，和我打的難舍難分，我幻回原型與它爭斗，它竟然紅著臉跑了，良久又摘了朵野花回來，黃燦燦的，放在我耳朵上有種人比黃花瘦的意味。
我沒想過方寸山的靈獸看到了雌性動物是這樣的沒出息，由此可見這地是個陽盛陰衰的地方。我十分同情的看著這只靈獸，帶著這朵黃燦燦的花就跑了。
果真這靈獸追的可起勁，我這一生都沒今天跑的路多。
等甩開了靈獸，我就看著臭猴子哼著小曲上山了。一路很是冾意休閑。
我抹了抹額頭的汗，山中就有座斜角三星洞，如今靈獸還在找它的狐貍妹妹，大概是不會這么早回來的。
我莞爾，跟在臭猴子身后到了洞外。
洞外有一個老人下著一盤死棋，臭猴子還不曾詢問，老人便道:“心中無魔者方可成佛?！?p> 這是官方語，說白了就是菩提老祖不收你當(dāng)徒弟。
臭猴子竟聽了就真的打算下山，我一向不喜歡功虧一簣，從樹叢后沖上前質(zhì)問道:“老祖為何不收他為徒，何為魔何為佛，定義又在何處？凡事必有兩面，何為真何為假老頭你可說的明白？”
“狐貍？”臭猴子眼色真是極佳，我牙尖嘴利后聽到這兩個字立馬就弱了，恨不得立馬刨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真巧啊……”
“果真還是…很丑?！?p> 老頭，你說的很對，菩提老祖不用收這臭猴子當(dāng)徒弟了。
七。
老頭說，臭猴子心中有魔。
臭猴子看了我很久后就跪在了洞外，老人家嘆息道:“這可是盤死棋?！?p> 這話我聽的很不明白，臭猴子卻伏地:“愿老祖收我為徒?！?p> 老頭是菩提老祖并不奇怪，畢竟除了老祖還有誰會在這下棋。
老頭手一揮棋子便不見了，轉(zhuǎn)身就進了洞里，可臭猴子跪的一動不動。
這一跪就是一個年。
我每日都會下山一趟去給他帶食物上來，春夏秋冬，我都陪著他。下雨下雪，我也陪著他。
第二年開春，我有些靈力不支的恢復(fù)真身，縮在臭猴子身邊有些無聊的問:“你當(dāng)初是怎么認出是我來的？”
“除了你，還有誰會這么放肆?！背艉镒幼旖菐Γ垌锶缤瑤е篱g萬物的模樣。
看著這雙眼睛我忽然忍不住問道:“你真想入佛門？”
如若他不愿，如若他不愿。
如若他不愿我便立刻與他一同回花果山。
“狐貍，這世上都會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背艉镒雍鋈灰槐菊?jīng)的不像話，洞門這時又開了，老頭出來時白胡子都長出來了，臭猴子就低了姿態(tài)道:“求老祖收我為徒。”
這終究還是他選擇的路。我有些困倦的把自己縮的更小，我一定要回到自己的時代，在這里待的越久，感情越深，便會受到無盡傷害。
老頭看著臭猴子時的眼光其實是贊賞的。從一開始就是。
“求，老祖，收我為徒！”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虔誠的模樣。
“收你為徒，你需遵守三個條件?！?p> “一，不可和外界說你師從何處。”
“二，十年內(nèi)不可離開方寸山半步。”
“三，再無私情可言，斬斷過往。”
這第三條，聽著我有些寒涼。
“徒兒謹遵師父教誨?！背艉镒舆@次太聽話，聽話到我有些懷疑他不是原先那只猴子了。
“悟空?！崩项^的手放在臭猴子的頭上，又道:“從今以后，你便叫悟空?！?p> 臭猴子起身時，地上已經(jīng)深深陷下去兩個坑了。
齊天大圣孫悟空，這一步，踏上了就再也不能回頭。
他不能再是以前那只臭猴子了，再也不是了。
八。
我還是回到了花果山，我已經(jīng)不再需要去偷雞吃了，回來的第三天，就有個人在山口外大喊:“聽說猴子為了只母狐貍?cè)グ輲煂W(xué)藝了，那只妖狐呢？”
那時我正在趴在洞頂上曬太陽，聽到這話一個反身就摔到了地上，差點沒把屁股摔成八瓣成為一個九尾狐貍。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那人大概有些驚訝我這從天而降的模樣，良久才喏喏道:“這猴子洞怎么還藏了這么個如仙似玉的姑娘？”
那人長的委實威武不丹，只是身上這妖氣我是隔著老遠也能聞出來的，我故作淡定道:“咳，遇到本仙還不速速下跪行禮？”
那妖人忽然上前離我只有兩分，那探究的神色有些嚇人。我握拳不動，盡量是自己面部表情放松，內(nèi)心卻早已千軍萬馬。
“你們天界的女子，真好看?！边@愣頭愣腦的話讓我忍不住笑得捂著肚子，他卻還以為我是聽了這話開心，抱拳跪地道:“不知仙人是何派？”
我緩緩?fù)χ毖硪蛔忠痪涞?“青丘，靈狐派?！?p> “青丘……你是那只母狐貍！”他從地上跳起，指著我怒道:“你竟敢戲弄于我！”
“你剛才還癡癡的看著我夸我好看來著，怎么，我這只妖狐可還如你意？”我捂著嘴又笑，他臊著臉哼:“不好好待在青丘來花果山作甚，定是有預(yù)謀，我不是那只猴子那番好講話，快說，你想做什么?！?p> 那妖人幻回真身，大概有種想與我大打一架的滋味。
“倔牛?！蔽铱粗恼嫔砗吡撕?，我今日可是不愿和他打的，我可是打算下山買雞吃的，誤了時辰城南的那家店可就關(guān)門了。于是我便幻回真身跳到洞頂打算繞開他，可今日這洞下的倔牛卻是倔的很，一路追著我，追到了黃昏落日還不曾甩開他。我撒腿回首，呲牙對他，他也停住朝我撞來，我閃避不急，這一下可謂撞的我五臟六腑有些難受了。
“我不過是想下山買只雞吃，你何苦還將我打傷?！蔽姨蛑鴤趽u尾表示自己的不滿，他卻呵道:“妖狐，休要在撒謊騙人，你定是要回青丘與你狐族相謀想來占領(lǐng)花果山?！?p> 天色漸漸暗沉，我又幻回人形用地上的綠葉變裳遮身，兩手一攤:“你若不信，隨我去如何？”他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你若敢有半分假話，今日我定殺了你?！?p> “大爺，再不去就關(guān)門了?！蔽野@的轉(zhuǎn)身跑，他也幻回人形跟在我身后，到了城南是店門已關(guān)，我握著手中的銀兩轉(zhuǎn)身惡狠狠的盯著這個拖了我大半時間的倔牛，他見我這樣也難免有愧疚之色，卻還是嘴硬道:“你…不過是一只燒雞罷了，你明日賠你一只便可…你…哎…你別哭啊。”
我一抹臉，的確是哭了。然后我就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也許不止是為了這些，還為了些什么，我不敢知道。
大街聚了些人，見我哭的這般凄慘還以為是這倔牛欺負了我，立馬議論紛紛，倔牛大概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有些手足無措的幫我擦淚，我邊哭邊道:“臭猴子走了，我每日就只有吃雞的樂趣了，你還不讓我吃，你還不讓我吃……”一提起猴子，我又哭了更難過了。這時他也變得唯唯喏喏起來:“我，我誤會了你，我給你道歉，你別哭…你別哭。我明日給你買兩只，你別哭了可行？”“四只?！蔽页槠目粗麧M口應(yīng)下，我便抹了眼淚道:“走，回去?！?p> 那倔?？谟行┖喜簧?。
倔牛說，就是那時，他覺得女子的眼淚可怕的要命。
九。
倔牛說到做到，第二日真給我送來了四只烤雞。
“那猴子究竟是看上你哪點了，昨夜竟捎了口信來讓我好生待你。若非是為了遵守諾言，真是不想再與你相見?！彼稍谑^上看著我的吃相又把頭側(cè)過去，我偷偷的將爪子上的油往他衣服上抹掉，緩緩道:“我聽老猴子說，你可是與臭猴子打了三個回合就輸了?！?p> 倔牛側(cè)著臉，我想他現(xiàn)在表情一定很臭。
我用頭去蹭他的背，順道也把嘴上的油也蹭干凈:“你是個講信用的妖。敢作敢當(dāng)，輸了就真給臭猴子當(dāng)保安?！?p> “保安？”倔牛反過身來，我用爪子捋了捋嘴邊的白毛干笑:“嗯…就是保衛(wèi)花果山的大英雄?！?p> 我這話夸的他有些飄飄欲仙，他幻回真身伏地高興道:“上來，載你去曬太陽?！?p> 他大概是看不見自己頭頂油光閃閃的模樣。可有此美事，何樂而不為。
我也幻回真身趴在他背上，他長哞了聲甩頭就走，我嗅著這股燒雞很是享受。
“你是怎么認識那猴子的？”他馱著我走在花叢中，我想了想才道:“他救了我以后嫌我皮不夠長做不了披風(fēng)，然后就認識了，那你呢，不打不相識？”
“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他了，你別看他現(xiàn)在長的五官端端正正，小時長的可難看了，猴子性格孤僻，天育石猴，他與尋常妖怪不同，是靠著自己才到了現(xiàn)在。所以事事都極為小心，怎會忽然去救一只尚不熟悉的狐貍精。能帶你回來，我聽了以后很驚訝?！彼脑捰行┒啵宦飞隙荚谡f著臭猴子。
那些西游里不曾有過的事，我卻一一開始知曉，這是不是說明，臭猴子也許不會如同西游，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之久。
倔?？谥心侵怀艉镒樱行┳屓诵奶?。
我不知何時睡著的，夢里我守在那座神石旁守了很多很多年，守到我死。
也許這個夢是在告訴我，如果我能早點遇見臭猴子，我是能夠陪他的經(jīng)歷他當(dāng)年所有的苦。
只要他不回來，一直待在西海，他就不用受那么多苦難。
齊天大圣孫悟空，神披戰(zhàn)甲火眼金睛，七十二變筋斗云，可又有誰知道這些都還不如他區(qū)區(qū)一個美猴王自在。
十。
在臭猴子離開的第二年，老猴子死了。我寫了封信給他，他不曾回復(fù)。那夜我覺著很傷心，就如同是自己親人去世了般，老猴子雖然嘴上說著不喜歡我，可每次他自己摘了新鮮水果總會托一些小猴子送給我，可老猴子的確很老了。老了的人尚且也會死亡，何況是老了的猴妖。
倔牛告訴我，老猴子的靈魂會化成花果山的靈，會成為這里的一花一草，其實他說的很扯淡，人死就不能復(fù)生了，可這一次，我覺得他說的很對。
我采了很多很多的花放在老猴子的身上，妖死和人不同，它們沒有墳?zāi)?，天地就是它們的墓。那么多花，老猴子就不會冷了?p> 老猴子死后花果山又選了新的大王，自稱獼猴王，我看著就覺得他很不順眼。花果山的猴子們都說臭猴子不會回來了。我一邊希望這是真的，一邊又希望這是假的，后來倔牛說臭猴子在西海已經(jīng)混的猴模猴樣，那時我才真正覺著臭猴子不會回來了。
沒有齊天大圣，沒有大鬧天宮，什么都沒有。
這樣，很好。
就這樣漸漸的，臭猴子就像人間蒸發(fā)了般，再也沒有任何音訊，我除了知道他在西海，就再也不知道關(guān)于他的任何一丁點事了。就連倔牛也在和我感嘆“猴子不是拜師，是出家”的話來。
臭猴子不知道，倔牛在他離開的第四年稱王，他說不入佛門便是魔，那我便成魔。
這話一時紅及妖界，那是還不曾有魔這個詞，倔牛就開創(chuàng)了先河，自稱牛魔王。
這個名字在我看的西游中很是威武，實在讓我沒法把他和這個不愛幻人形是因為可以光著屁股曬太陽的倔牛連在一起。
也是在那一時，不少妖精稱王都加了個魔字，什么蛟魔王，什么鵬魔王，一個一個依葫蘆畫瓢的越漸厲害，我偷偷的把這字摻在臭猴子的名號里，美魔王，聽著就完美。
臭猴子也不知道，第六年山腳兔族有只灰毛兔子天天給我送蘿卜，一筐一筐的，其實相比他送來的蘿卜，我對它更感興趣些，有次灰毛兔子趁著我午睡時送蘿卜聽到我說夢話，夢話里就是議論怎樣把它紅燒的，以至于嚇得它三天沒再出門，倔牛聽聞這件事后笑得前俯后仰，我倒是沒法去求灰毛兔子的內(nèi)心陰影面積，但那一筐一筐的胡蘿卜灰毛兔子再也沒有親自送給我了。
臭猴子甚至不知道，第七年我幻做人形下山時遇到個小和尚，長的很清秀，我特意去打聽了他的姓氏，小和尚姓陳，所以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只要十年后臭猴子不會被趕出師門，一切，都會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