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一生二(六)
“這兩瓶藥可以讓你心想事成?!壁w玄將東西放在他跟前的青石桌上,寬大的袍袖往身后一甩,倜儻非常。
這處私宅,原本是龐老爺心血來潮弄出來的,如今,宅中景致最好的地方變成了趙玄的樂土。他擅長于在有限的空間里創(chuàng)造出供他消遣的玩意。
隔著池塘,庭院西面栽了一片斑竹林,這個時節(jié)依然能看到滿眼青翠。趙玄吩咐人在竹子之間纏繞上一道道蠶絲,日光好的時候,蠶絲反射出利刃般的光澤。
湘湘站在石桌的另一邊,她看向那兩個小小的白瓷瓶,它們是她拿自己和王妧兩次相遇的經(jīng)過換來的。趙玄沒有食言,她放心之余,又有些心虛。
“怎么,不敢拿?”趙玄的語氣仿佛是在開玩笑,說完還瞟了一側的池子一眼。
湘湘連忙將兩個瓷瓶收入袖中,隨后她又懊悔起來,說到底,她拿不準趙玄是不是真的會把它們丟到池子里去。他有著不輸給龐公子的俊逸的面龐,為什么內(nèi)里卻是一肚子壞水?
她還沒來得及想通,趙玄卻飛快地說了一句話后便準備送客了。
南邊的那扇拱門后,龐颙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察言觀色是湘湘自小耳濡目染得來的本事,此刻之前,她從來沒覺得這是件壞事。
趙玄告訴她,龐颙愛慕著一個他永遠得不到的人,她也有切膚之痛,她要做的,是幫助龐颙??升嬶J根本看不到她,即使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明天晚上行事?!?p> 湘湘走出宅子的時候,她才從茫然和失落中清醒過來,口中重復著趙玄方才對她說的話。明天她要赴徐多金為他女兒擺下的生辰宴,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全身而退。
離去的人內(nèi)心如何翻涌,趙玄毫不在意。他的侍女拿著金鈴穿梭在竹林中,一不小心,就被蠶絲割破了手臂。
看到趙玄怡然自得的樣子,龐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為什么要逼她?”他開口質(zhì)問。
趙玄終于轉過頭來,見龐颙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他嘴角一翹,拿話刺龐颙道:“我不過說出了事實,她就羞憤得不敢出來見人了?還讓你來替她討公道?”
對于不知死活、敢來挑釁他的人,趙玄還擊時從不手軟。
龐颙依舊皺著眉,只是面色更加凝重了,說:“她也是龐家的人?!?p> “呵……她當不了一個好主人,我自然也不必當一個好客人?!壁w玄大笑一陣,反問,“她知道你我?guī)煶鐾T,她要我走,可問過你的意思?”
趙玄見龐颙果然說不出話來,又說:“但凡她有一丁點在意你的感受,就不會讓你不顧同門之誼來質(zhì)問我。龐牧把她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也跟著發(fā)昏?”
龐颙突然意識到,趙玄在用一種無差別的殘忍對待他,就像對待那個在鋒銳的蠶絲中穿行的侍女,就像對待他愛慕的那個人。
“我保證,她以后不會再干涉你的事,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再揭人傷疤了!”龐颙平復了氣息,目光又變得堅定。
趙玄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我說,你這是在求我嗎?”
龐颙聽了,差點因這句話而失態(tài),但他到底是龐颙,多年的修養(yǎng)很好地掩飾了他的憤懣。他從前不會為對方的身份折腰,如今也不會。于是他閉了嘴,抬起下巴不去看悠悠然坐在石桌旁的趙玄。
“噗嗤”一聲,趙玄真正笑出來。旁人絲毫無法理解他的興味從何而起。
“夫子說你是他教過的、前途最最不可限量的學生?!壁w玄一邊說著,一邊笑得無法自已。可樂極生悲,他一口氣沒喘過來,情急用拳頭捶打胸口。一番折騰過后,他竟從眼角擠出一滴淚。
“你瘋了!”龐颙猛地想起他聽過的那個傳言,一時之間又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
趙玄恍若未聞,胸口起伏著用力喘了幾口氣,擺擺手說:“我不管她了?!?p> 一個煩惱消卻,另一股苦悶又翻涌上龐颙心頭。正因為趙玄說的是實話,他才會被它所傷,而她又何辜!
龐颙終于離去。趙玄看著他飄逸的背影,遺憾地抿抿嘴,唉聲嘆氣說:“藥下得還不夠猛呀?!币娛膛允贾两K一直專注于手上的活計,趙玄不高興了:他要罰她。
如果不是還要去見一見王家的那個小老頭,他也許會留下來看她受罰。白衣侍女跪在竹林中,蠶絲將她裹縛成一只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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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通判已經(jīng)在這間小客店門口徘徊了很久,等到店主人惶恐地上前來詢問,他才知道自己的行為多么怪異。
“周建、周公子是否住在這里?”
其實他早就清楚周建投宿在此,只是為了緩解尷尬,才這么問。
店主果然松了一口氣,迭聲應是,又將柳通判迎進店里,領著人直往周建所在的房間而去。
周建打著呵欠來應門,一看清訪客的模樣,他立馬就清醒了。咽了咽口水,他集中起全部心神來應付眼前的柳通判。
“柳大人找我,所為何事?”周建首先開口試探。他沒忘記,都是托這位柳大人的福,徐老爺才會那么輕易就相信了他。
“如果我有冒犯到你的地方,請你見諒。我來此只想問一個問題,”柳通判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沒有時間再和對方玩聲東擊西那一套了,“你是不是朝廷派來微服私訪的欽差大人!”
一念之間,周建的思緒飄回到他一無所有的歲月,那時他的快樂是純粹的,然而那樣的快樂無法持久,苦痛像一只血淋淋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發(fā)出了無聲的吶喊,同時伸出手去,好像已經(jīng)一把抓住了擺在他面前的豐厚回報。
“是,是!”第一聲他應得疲弱,而第二聲就顯得氣勢十足了。
這時他還不知道,他要為所謂的名利付出什么代價,更不知道那個代價他付不付得起。
柳通判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章,鄭而重之地放在屋中唯一的桌子上。因為缺乏對知州大人身體狀況做出的判斷的信心,他甚至不敢留下來確認欽差大人的反應。
周建將人送出店門,返身回到堂中時,他發(fā)現(xiàn)店主和伙計們看他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