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真假
短短數(shù)日，滁州大衙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堂堂知州遭人暗害，欽差大臣微服查訪，兇徒落網(wǎng)后畏罪自裁。外面沸沸揚揚地傳開了，各種小道消息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一部分又傳回了鎮(zhèn)察司眾人耳中。
自從他們表明身份，進(jìn)入滁州大衙，很多事便成了定局。林啟心中清楚，那個自稱柳氏的女人并不能改變什么，然而大人卻在見完對方之后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人也不見，獨自靜坐了一個時辰。
林啟既有不解，也有不安。此時，他不得不打斷周充的沉思，回稟一個他剛剛收到的消息。
“萬全一在鳴玉街現(xiàn)身了。”
周充終于抬眼看向林啟，問道：“見到王妧了嗎？”
林啟不假思索，點頭應(yīng)是。
“從徐宅搜到的那本曲譜，把它送到王妧手上。”周充吩咐，語氣平靜，仿佛與平時的他沒有不同。
林啟領(lǐng)命。但那本曲譜已被證實是贗品，大人就不怕王姑娘來日追究嗎？他心中所想自然而然地在臉上流露出來。
“你拿給她，她自會明白我的用意?！敝艹湔f道，心頭微小的戰(zhàn)栗像漣漪一樣向四肢蕩開，他不由得將雙手緊握到一起。
“萬一要是不明白呢。”林啟嘀咕了一句，誰知他撇嘴的小動作卻被周充看得一清二楚。
書房中的氣氛突然間凝重起來。
“你想說什么，就大聲說出來?！逼鋵嵵艹洳⒎菍Υ烁械讲豢?，只是他慣常一副威嚴(yán)的面孔，林啟又不時因為心直口快而挨訓(xùn)，所以周充一問，林啟便先慌了。
“屬下不敢?！绷謫⒌拖骂^，說出的話卻像軟綿綿的借口。
周充沒有說話，也沒有讓林啟退下。他徑直取了紙筆，寫了兩封信，用火漆封了口，又喚了屬部高琳來見。
“把這封信送回京城，讓翁衡調(diào)一半人手，火速趕來滁州，我要親自去把謝希帶回來?！闭f著，他又拿起第二封，“這封信算是投石問路，交給蘇意娘后務(wù)必讓她給我一個答復(fù)，她人在湖州，送信時別打草驚蛇了?！?p> 高琳做事嚴(yán)謹(jǐn)，他聽了周充的吩咐，隨即想到先前的顧慮：“莫非南沼出事了？”
“謝希落在靖南王手上，所以才和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柳氏還不知道，端王是借她的口來向鎮(zhèn)察司下戰(zhàn)帖。不過，”周充說著，話鋒一轉(zhuǎn)，“端王的行蹤竟能瞞得滴水不漏，我們是該好好反省反省了?！?p> 說到底，還是人手不足的問題。高琳想道。二人又商議了一番，完全把林啟晾到一旁。
在這段不短的時間里，林啟徹底下定了決心。高琳一走，林啟咬咬牙，把他的想法說了個痛快：“上一次，王姑娘就不明白。追捕藍(lán)綾的計劃原本天衣無縫，可王姑娘差點打亂了我們的計劃不說，還讓大人誤以為她受了重傷，白擔(dān)心了那么久。還有，大人警告過她，那個叫六安的護衛(wèi)心懷叵測，可她呢，面上冷落六安，令我們放下戒心，背地里卻派六安潛伏到姓白的身邊做密探，如此是非不分，大人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周充從文案堆中抬起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林啟對王妧的看法，而且這個看法還不是林啟信口開河捏造出來的。
“她的母親因為鎮(zhèn)國公府而死，鎮(zhèn)國公府又因為燕國公和王姍而幾乎覆滅，世代的交情和世代的仇怨，她不恨我入骨已經(jīng)是萬幸，如果她像你一樣待我忠心不二，那她就不是她了?！敝艹渚従徴f道。
他早已知道王姍要找的前朝秘寶不在徐多金手上，早已知道找到秘寶的關(guān)鍵是萬全一，而他卻一直沒有告訴王妧。
他在等萬全一告訴她。
“如果她想弄清楚一件事，一點蛛絲馬跡就夠了。全剖白了，她只會覺得無趣，也不會放在心上。”徐宅設(shè)宴那天，夏二來找他時說話忸忸怩怩，王妧就看出來，夏二是得了徐秀的吩咐，要見他的人也是徐秀。
撇開兩家的恩怨，他們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他了解王妧，就像王妧了解他一樣。
林啟口雖不言，心下卻不以為然。即便王姑娘再聰明，然而其言不真，其心不誠，又怎么配得上大人呢？
“這樣一來，那本曲譜倒像是我給她下的戰(zhàn)帖呢?！敝艹涫α?，他想起王妧戲謔他時的神情。他的心情，林啟又怎么會明白呢。
不管林啟明不明白，他最終還是按照周充的吩咐，將太寧曲曲譜的贗品送往它該去的地方。
一個普通的木盒子被送到王妧跟前，彩云說，是衙門里的人送來的。彩云只是奇怪，為何不是送到老爺那里。
王妧接過木盒，從中取出一本曲譜，略翻看了幾眼，她臉上便變得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她才被一聲輕喚拉回現(xiàn)實。
“姐姐？”王嫻好奇地看著她說，“你在看什么？”王嫻忙于課業(yè)，已有好幾日不曾來找王妧閑談或散步。
王妧沒有回答，而是將曲譜遞給她。
王嫻接過來一看，封面上的字令她吃驚不?。骸疤珜幥V？莫不是和街頭上流傳的太寧曲傳人一脈相承的曲譜？這是真的嗎？”想起王妧先前對湘湘不同尋常的關(guān)注，她心中的許多困惑忽然在這個時候迎刃而解了。
“我打聽過，湘湘已經(jīng)離開德馨班了，所以姐姐也要走了。明明是姐姐寧愿惹祖母生氣，也要找到太寧曲譜和它的傳人，還說什么另有緣故……”
她很難忘記，當(dāng)她提起這個問題時受到的來自父親王政的厲聲教訓(xùn)。曾經(jīng)無比慈愛的祖母、父親相繼在她心頭留下陰影，憑什么堂姐王妧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她卻要背負(fù)著這些陰影度日？
王嫻臉上變換的神情全都落入王妧眼里。
“你認(rèn)為我騙了你，那就當(dāng)作是我騙了你吧。我不知道曲譜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送來這本曲譜的人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只能選，信或是不信。選錯了……”王妧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她看到王嫻委屈的眼神，愣怔了片刻，才接著說，“選錯了，你才會變得更強大?！?p> 只有王妧自己清楚，她原本要說的是“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