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路嬰（十九）
容府坐落在容州最大的一條長街上，一年到頭，門庭熱鬧。近日，容氏一族的當家人、鱟蝎部首領(lǐng)容全一病不起，往來探視之人反而更多了起來。
容溪身為首領(lǐng)之女，更是鱟蝎部的圣女，理當代替父親主持族中、部落中的事務(wù)，其中最要緊的一條，就是讓別人看見她受的一點小傷并不礙事，不日即將痊愈。
一日勞頓，耐心將訪客全部送走，容溪才得到半刻空閑。
她打算去偏院見一個人。
收到姑姑的秘密來信后，容溪覺得天地像是變了顏色一樣。一直以來，明面上尊敬妻子、善待岳家的靖南王，內(nèi)里竟然是個無情無義的負心漢。她當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去靖南王府，接姑姑回家。
可是，她的父親斥責(zé)她，不得再有這種無知的想法。
能解靖南王妃之困的方法，只有除掉她的心腹大患。所有侵害靖南王妃和小世子的事物，根源都在一個人身上。
靖南王的義子，趙玄。
容父以長者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容溪，如何對癥下藥。
即便容溪不能全部理解，她也遵從了父親的吩咐，將送信的使者安置在府中偏院，好好保護起來。
劉筠是靖南王的女兒，但在容溪眼中，劉筠在靖南王府的地位到底只比婢女高一些。這樣的人，敢站出來指摘王爺?shù)牧x子，可謂忠勇。因此，容溪待劉筠也日漸親厚。
今日，見劉筠郁郁寡歡，坐在窗臺前嘆氣，容溪不由得替劉筠的身體擔(dān)心。
“你清減不少，難道是我哪里怠慢你了？”
二人互相見禮后，劉筠才回答說：“你對我極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p> 容溪拉著她的手，仍選了窗臺前的對椅入座。
“那你為何愁眉苦臉？”容溪心念一動，猜測起來，“難道你對我們計劃沒有信心？”
“不?！眲Ⅲ迵u頭否認，接口解釋，“趙玄從來沒有拒絕過美貌女子向他投懷送抱。你不知道他在湖州有多荒唐，別人金屋藏嬌，他是金屋藏著千嬌百美。在王爺?shù)难燮ぷ拥紫?，他都敢這么做，如今沒有王爺拘束他，他只會變本加厲。”
說到最后，她的不滿已轉(zhuǎn)化成憤怒，幾乎要拍案而起。后來又覺察到自己的失態(tài)，劉筠才將心情平復(fù)下來。
她無法對著容溪殷勤的目光說謊。
“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好?！?p> 劉筠本想說的是“無恥”，但又怕傷了容溪的心。
用美人計對付趙玄，正是投其所好、攻其不備的好計策。可她就是不想這么做。哪怕是讓她明刀明槍地對趙玄出手，她也不想暗地里誘使趙玄鑄錯，還假裝那是對方自食惡果。
“如果有一天，趙玄自己因為美色栽了跟頭，我只會拍手稱快，但如今，我們用美人計陷害他，那么這錯到底是誰鑄下的？趙玄漁獵美色，我藐視他；如果我用美色獵取趙玄，我會看不起我自己?！?p> 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失去她的本心。
容溪聽得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起身告辭之前，深深地看了劉筠一眼。
她說：“劉筠，我佩服你。”
…………………………
一聲冷哼從容全的書房里傳出來。
下人們都躲得遠遠的。首領(lǐng)自從生病后，脾氣越來越差，動不動就拿他們出氣。眼下，圣女正在和首領(lǐng)商議要事，就算首領(lǐng)發(fā)脾氣，圣女也有辦法安撫，只要他們不湊近去觸霉頭。
“她認為我們不該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一個禍害？”容全一臉不認同地搖了搖頭，說，“她太軟弱了，難怪靖南王看不上她這個女兒。溪兒，我告訴你，漁色是人的本能，不必以之為恥。你是我的女兒，我們鱟蝎部的圣女，不必像她一樣活得小心翼翼?！?p> 容溪臉上的神情松快許多，她對她的父親說：“是，我和她不一樣。只要是對容氏、對鱟蝎部有利的事，我都會去做?！?p> 容全的病氣似乎一下子消減了。他微笑著，感慨般地回憶起往事。
“當年，我送你姑姑嫁入靖南王府，心里也很不舍。但是你姑姑也說了和你一樣的話，圣女的血脈會在容氏后人中傳承下去，榮華富貴也會一代傳一代，永遠不會斷絕。”
容溪也恭敬地聽著，只是她想到了姑姑的臉。
在容州，她臉上的紅色胎記是她尊貴身份的象征，她可以毫無避諱地在眾人面前展示?？墒牵墓霉迷诰改贤醺飬s無法以真實的容貌示人。她幾次見到姑姑委曲求全地戴上面紗，除了陪著姑姑難受，她什么也做不了。
容全注意到女兒的出神，便再次出聲提醒她。
“下次你去見劉筠的時候，讓她好好想想王妃的托付，想想她在靖南王府的處境。不過，她既然起了別的心思，很有可能會壞我們的事?！?p> 容溪沉思片刻，回答說：“劉筠已經(jīng)有了去意，我會安排人送她離開容州?！?p> 容全有些不贊同，但他還是尊重了女兒的決定。
“量她不敢和我們爭赤猊令?！?p> 容溪應(yīng)了一聲是。
容全這時精神已有些不濟，但他仍強撐著，又交代了幾件事。
“前一陣子，容濱冒冒失失地跑到濁澤里，如今瘴毒未清。我聽說有人從濁澤里采到了清滌草，現(xiàn)在落在鬼夜窟手里。我想，如果有了那棵清滌草，你一定能煉出更完美的圣丹。用它救下你五叔的獨子，你的位子才會越來越穩(wěn)固。所以這件事你要親自查證。還有……咳咳……”
說了那么長的一段話，容全嗓子發(fā)干，忍不住咳起來。
容溪面露關(guān)切之色，連忙說：“父親，你先歇會，慢慢說。”
她起身為容全倒了一杯水，誰知，水竟是涼的。
容全發(fā)現(xiàn)她的動作停頓下來，很快就明白了為什么。
“扔出去，”他伸出手，指向書房門外，鄭重地說了兩個字，“立威。”
容溪震驚地看著她的父親。她沒想到，父親的病竟然已經(jīng)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見她呆立著不動，容全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前來。
“你手上的傷不要露出破綻，圣丹你照常煉制，只是不要讓它們流到外面去，將來，它們自有用處。”他低聲囑咐完，才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勵她走出書房。
容氏需要一根新的頂梁柱。他很高興，容溪成長的速度超過了他的預(y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