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城里的大酒樓要數萬福樓最高檔了,老板是南直隸鎮(zhèn)江人。說它高檔是因為這里基本上這江南地界的菜品都齊全。若是南京來的人便能吃到地道的南京板鴨,杭州來的則能吃到杭州筍鱉,其他的諸如金華火腿、臺州天摩筍、蘇州蜜浸雕棗、無錫糖淹排骨等等,總之樣式是很齊全的。便是北邊來的人,也能吃到正宗的魯菜。
中午正是吃飯的時候,這萬福樓基本上已是客滿,樓上的包間里不時能傳出客人要菜或是小二的吆喝聲。
在臨近街邊的一處包間里,幾個看上去像是地方士紳的人正在喝著酒聊著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微微有些醉意的幾個人便也什么話都開始說起來。
“介府兄,前些日子那方大人可到你們家去了?”一個穿著印著銅錢花色藍色絲質料子的人笑著對旁邊的一個食客說著。
“哼,你說呢,能不去嗎。這松江府里我估計沒有幾家大戶他沒去過的。前些年不是也鬧過這一出嗎,現下又來一次,我也是真佩服這方大人,都趕上那化緣的和尚了?!?p> “哈哈,介府兄,你倒是會說笑。那介府兄你們家捐了多少啊?!?p> “怎么,你們家沒捐。也不怕說給你們聽,我們家捐了這個數?!闭f著,伸出一個手指頭。
“啊,這么多,一千兩?”
“嗯……”那叫介府的搖了搖手指頭。
“那是多少,難道是一萬兩?你們家瘋了吧!”
“你們家才瘋了,腦袋壞掉了才捐一萬兩,這次我們家就捐一百兩?!?p> “哦,我說嘛?!?p> “這還是看著前些年那方大人幫著我們家檔了那些亂民的緣故。說起來,若不是我們家大房那不爭氣的在外邊胡作非為,怎么樣也不會欠他方岳貢這樣一個人情。這倒好,這以后一有事我們家便要還他這人情?!?p> “說起來你們家這次捐的也是夠多了,猜一猜我們家捐了多少?”
“有什么可猜的,你們老徐家在這松江地界地是最多的,但也是出了名的吝嗇,能捐五十兩不錯了?!?p> “哎,我說風海兄,這損人也不帶這樣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們家就能捐五十兩,我告訴你,我們家這次捐六十兩,這可是我聽老太爺和管家說的?!?p> “噗……”旁邊那叫介府的聽了這句話后不知怎的竟噴出一口剛喝進去的酒,接著便大笑開來。
“哈哈哈,我說老六,你這話也就說到這了啊,別再出去跟別人說啊。哎,哥幾個,咱們就當沒聽到吧?!闭f完又是接著大笑。這笑聲感染了鄰座的所有人,只剩下那被叫做老六的愣在那里。
“我說老六,也虧得你們老徐家種了這松江府這么多的地了,竟連這點銀子都舍不得。介府他們家也就一千多畝地,你們家有多少地這松江府沒有人不知道吧,若是不知道,估計隆慶朝的海剛峰會氣得從墳里面爬出來?!?p> 這話一說,又惹得在坐的人一陣大笑,這讓那老六有些下不來臺的感覺。
“哎,我說哥幾個,怎么都拿我開葷啊,這松江府姓徐的又不只是我們一家,還有徐閣老他們家啊?!?p> “你放心,他們家保準比你們家多,徐閣老在世的時候便重視這農桑之事?!?p> “得得得,哥幾個不說這個好吧,再說老六就生氣了。老六,今天這頓算我的,但是晚上到那紅翠樓可是要你請客的,這可是那日說好的,不需耍賴啊?!?p> ******************************************************
松江府衙
“少懷,其他縣可有消息?”
“大人,下邊各縣的條陳都送上來了。”說著,把手里面得一個冊子遞給了那方知府。
那方知府看了一遍后,臉色便愈發(fā)的陰沉,最后竟自覺不自覺的說道:“都是自詡為讀書人,讀的書都是圣賢書,可到時候干的事卻連一個商戶都比不上,真真是笑煞個人,三個縣一共才湊齊了五百兩,說的不好聽一些,都不夠他們一晚上到那勾欄里花銷的了。哼,這便是大明的士子?!?p> “大人這也怪不得他們,上??h那邊原本就沒有幾處好地,讓那些人捐錢整治這河工,他們自然是覺得吃虧了。”一個同知在旁邊說道。
“不說這些了,說了也沒用。少懷,你統計一下這次一共收上來多少銀子,在算算咱們自己都捐了多少,看看能不能辦成事?!?p> “回大人的話,這次除了咱們這府城收上來一千一百二十兩外,再就是剛才其余三縣收上來的五百兩了,另外各處縣衙以及府衙里各級官吏的捐助能有五百兩,這樣一共是兩千一百二十兩的銀子,若是用在今年的河工修筑上,恐怕遠遠不夠的。何況海邊上還有要修的堤壩,這便又是一筆開銷?!?p> “哎,沒辦法,現下只能是有多少錢干多少事了。另外給其他三縣發(fā)個條陳過去,就說讓他們督促下邊的人征發(fā)好徭役,既然都不出錢,出出人出出力總是可以的吧。先把這黃埔江各段問題比較大的地方修一下,待到以后有了銀子,再另說?!?p> “大人,那這海邊怎么辦,上??h那邊已經又報了一次,現下算起來,前些年修的堤壩已經有五六處崩塌了,若是這樣放著不管,以后那崩塌的口子便會變得更大?!?p> “哎,真是愁人,不過也沒有辦法,先解決現下這難題吧,海潮總還是離得遠一些。”
“報,大人,本府商戶陳家福求見。大人可要見他?”
幾個人正說著這治水修堤壩的事,沒想到被外邊的衙役打斷了,這個時候這陳家福來做什么,難道是來增加這捐銀子的?眾人心中不禁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讓他到后堂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諸位,今日之事就到這吧,都忙自己的吧?!?p> *************************************************
“草民陳家福拜見大人?!崩详愊蚰欠街髁艘粋€揖。像老陳這樣沒有功名的人拜會這一方知府原本是要下跪的,但又因為他身后有著一個比這松江知府更大的官再那里撐著他,所以也只是作了一個揖。
那方知府也并沒有在意這些,他現在正在琢磨著這陳家福又過來干什么,前邊都已經捐了那么多銀子了,難道還要再捐一些,這樣也說不通啊,沒有理由啊。
“哎,老陳你客氣了,本府正要把這捐助之事做在府志上呢,不知現下來了又有什么事情???”
“哈哈,大人,老陳我也是一個實在人,也就不在大人面前拐彎了。敢問大人,本府這修治河工的銀子可曾湊足?”
“果然是想來再捐一筆,但沒有理由啊,難道他腦袋發(fā)熱,還是朝里頭陳大人特意的指示?”方知府暗中尋思著。“啊,既然老陳你問了,那我也不瞞你,也就兩千來兩銀子,雖說少了點,但還是能干一些事情的。”
“好,方大人既然跟我老陳說實話,那我老陳也不藏著掖著,今日來便是要為大人出一個主意,來解決這修治河工的銀子問題?!?p> “哈哈,還真是想睡覺就有遞枕頭的?!斑@方知府心里面樂道,“哦?那真是太好了,說來聽聽。”
“在商言商。方大人,我這個主意也是為了我自己考慮,我若說出來,希望大人到時候不要怪罪?!?p> “但說無妨?!?p> “其實這主意也簡單,便是整治這河工的事情由我來做,府衙里出來個管事,全程看著就是,當然先前募捐的銀子我也要用的?!?p> “哦,那你又有什么條件呢,說來聽聽。”
“方大人到底是聰明人,其實也就是讓大人動動嘴皮子而已。大人也知道,草民做的是織造生意,但去年就干旱,所以這織布的棉花收起來就和往年比差許多,偏偏今年朝里面陳大人又給我下了規(guī)定,到八月底便要交齊若干布料,所以我想讓方大人和那些種棉花的通融一下,讓他們優(yōu)先把手里的存棉賣給我,價錢自然是公道的。這也是為了朝廷辦事,所以請方大人行個方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老陳故意把那朝里的陳大人說出來,這樣無論如何這方知府估計都要想一想,這也是他多年和朝廷里的官打交道的經驗。
“哦,原來是這樣啊,這個倒是好說,那你就真的把這全府的河工都整治了?”
“大人放心,草民也是做生意的,講究的就是信譽,若大人答應草民的要求,那草民肯定按照剛才說的辦?!?p> “讓我想一想,要不這樣,你順帶著也把那海邊缺了口的堤壩給補上如何?”
“果然這老方也不是省油的燈,還真是這樣?!崩详惛拐u道,“這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那樣,大人可否把那些海邊和河邊無主的荒地都劃給在下?”
“那些荒地又有何用?種稻子都是不長的,你難道不知道?”
“這個就不用大人操心了,草民自有用他的道理。倒是絕不反悔?!?p> “好,那便依你說的辦,我這就給下邊發(fā)一個告示?!?p> 政府給政策,這在后世是許多商人快速致富的一個訣竅。陳政對于這樣的手段還是知道的。經歷過太多事情的老陳一聽陳政說便知道其中的好處了,當然何時去和這方知府說,便是一個火候的把握了。老陳暗中打探了清楚后,才在這時出面說這件事的,若是說的早了,便不會有這樣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