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陳讓手下把紡好的棉布送往北邊的時候,他的恩主,朝里頭的陳大人,卻正在經(jīng)歷一場風(fēng)暴。
六月十八那天,因為崇禎皇帝提名楊嗣昌與程國祥、蔡國用、薛國觀、方逢年、范復(fù)粹一起入閣,兒引發(fā)了清流們的反對,而且反對達到了最高潮。
詹事府少詹事黃道周連上三疏,抨擊崇禎皇帝的用人策略。其中之一便是抨陳新甲奪情起復(fù)為宣大總督,這讓陳新甲立刻被置于風(fēng)口浪尖。
有明一朝,這清流們都是這朝政中一股很大的力量,若是誰得罪了他們,那便是倒了大霉。于是這陳新甲便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府中,暫作那縮頭烏龜。其實他知道,這黃道周主要彈劾的不是他,這奪情一說只不過是個由頭,主要的目標是新任的兵部尚書楊嗣昌。因這楊嗣昌也是奪情起復(fù)的,和他自己一樣,這樣才把他掛帶進來。
崇禎皇帝自從坐上這位子,便無時不刻的在和自己這些臣下打嘴仗。他要做點什么事,到時候總是有人在后邊掣肘。清流們便是那些掣肘之人的代言人。沒辦法,為了讓所有人都同意他的提議,他特意在七月初五這天在平臺召開了御前會議。
新內(nèi)閣的成員只差那楊嗣昌了,其他的都到齊了。崇禎皇帝剛坐好,那黃道周便出來啟奏:“臣注籍未見朝,蒙宣召,不敢不進?!?p> 崇禎皇帝心說這次開會便是為了你那三份彈痕,你還在那里裝上了。只說了句知道了,便讓這六部的官員說說自己分內(nèi)的事。
大家伙都是按部就班的說自己那一攤子事,誰也不多說。都知道,說多了便得罪人。
說完之后,便要看皇帝本人表演了。崇禎皇帝也知道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今天其實主要的便是想把這黃道周給駁倒,省的他在下邊惹亂子??粗蛟谙逻叺狞S道周,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朕幼而失學(xué),長而無聞,是從經(jīng)筳啟沃中略知一二。凡圣賢千言萬語,不過天理人欲兩端耳。無所為而為之,謂之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之人欲。多一份人欲,便損一份天理,天理人欲不容并立。你三疏不先不后,卻在不點用之時,可謂無所為乎?”
崇禎知道這黃道周學(xué)的是程朱理學(xué),所以便用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手法。意思是說你上這三道疏是因為你自己沒撈著被點用入內(nèi)閣,看著別人升官,心里不平衡,這出發(fā)點便不端正。
可是黃道周對于這樣的辯論技巧又如何不知道呢,他哪會著了皇帝的道呢。這清流做起來也是要有本事的,最起碼的在這朝堂之上互相攻擊謾罵,甚至和皇上頂嘴,那都是要有一定功底的。可不是像大街上兩個潑婦在一起罵架那么直白,而是要拐著彎的,什么歷史典故,前朝舊歷的都要用上,總之一條根本的規(guī)則是要把對方說成是小人,自己是君子。即便對方是皇上,自己也要先占了大意這一項。到時候就算把皇上惹毛了,要殺他們的時候,也要讓刀筆吏說成是皇上昏聵,自己博得個清正的口碑。至于真正的道理,對不起,只要我認為我是對的,那我說的便是真理了。
不過這黃道周倒是直接,說什么自己這彈劾的初衷可不是為了自己升官,而是因為這楊嗣昌在這朝堂之上提起和那滿清議和的事情。他一說這些,立刻滿朝的文武都閉上了嘴,大家伙眼觀鼻,鼻觀心,再往下便是瞅著自己的腳前尖了。誰都知道,這事誰跟著參合,誰倒霉。站在一邊上的陳新甲自然也是如此。最后只剩下皇帝自己和這黃道周說開來了。
皇上是肯定說不過這黃道周的,就連后來才來的楊嗣昌本人也是說不過他的,于是結(jié)果可想而知,崇禎皇帝最后龍顏不悅,竟被這黃道周逼得當庭怒喝他是佞口。這已是很嚴厲的批評了,哪知那黃道周竟還沒有警醒,還要引經(jīng)據(jù)典的說什么何為忠,何為佞。連邊上站的錦衣衛(wèi)都暗罵他不知進退,且都以為這老小子這一下可是倒了霉了,皇帝說不定再往下便要把他拖出去廷杖了。哪知道這崇禎皇帝此時竟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氣。然后吩咐內(nèi)侍們給站了半天的大臣們上水果,這倒是讓眾人暗自松了一口氣。
等吃完了水果,崇禎皇帝自己又開始做總結(jié)了,還為自己這些年來的行為做了檢討。說什么自己不才、不智、不武。這讓站在一邊上的大臣們心里面又開始犯嘀咕了,這皇上好端端的怎么開始說自己的不是了,按照這位的性子,下邊該不是又要說什么事了吧。果然,還沒細想呢,皇帝便把話頭一拐,說起了這朝堂里的黨爭,假公濟私。意思是自己才一想用人,后邊便有百般的詆毀。處處和自己作對,實際上就是暗指類似黃道周這樣的閑臣。最后感嘆道:“江湖之賊寇易治,朝堂之衣冠之盜甚是難除?!?p> 下邊站的這些人對于他說的可是聽的一聽二楚,而且都在揣摩皇帝這話的意思。倒不是后邊罵黨爭的,而是前邊為什么不殺這惹他生氣的黃道周。特別是等皇上對這黃道周做了最后的處理后,大家伙這心里的心思便更重了。原因便是這黃道周只被降了六級。這樣的處置便說明了一些問題了。
下了朝,陳新甲嘛流的獨自坐著轎子回了家。他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有接觸,這為官之道便在于一個中庸二字。
回到府中,進了書房,下人剛把茶送上,他便吩咐把自家的師爺給招來。不大一會兒,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便進了他的書房。…………
“德清,今兒個這朝堂之上演的這出你也停了,你說說這皇上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按說應(yīng)該宰了那黃道周的,現(xiàn)下卻變成降級。這里面定是有事情的?!?p> “哈哈,大人也是嫉恨這黃道周嗎?”
“這倒不是,你道我不知道,我這事便是被掛帶進去了。哼,他們復(fù)社那幫人現(xiàn)下主要的目標是那楊嗣昌。哎,這楊嗣昌也是,前邊溫閣老已經(jīng)有了前車之鑒了,他自己明明知道什么結(jié)果,卻還要走這條路。難道不知道這是擋了大家伙的財路了嗎?這倒好,溫閣老只提了個征商稅便讓這幫人給趕下了,他倒是沒提這征商稅,但你還提什么加餉干什么,這不是給人家找借口趕你走嗎。這不提議和倒好,這一提議和便又是一個借口了。打成祖皇帝開始便是要這天子守國門的,每年這九邊實打?qū)嵉你y子砸進去可是讓大家伙都發(fā)了財?shù)摹H羰亲h和,這便是斷了人家的財路,那幫子人能同意嗎。真真是昏了頭了。”
“大人,若是我看這議和倒是皇上的意思,只不過他不好意思說,這楊嗣昌替他說出來罷了。那黃道周還是機警,便是看出皇上的意思,知道他若反對,皇上也不好說什么。故此才有今天這朝堂之上的爭辯。”
“嗯,德清,還別說,你說的在理。若是別的事,恐怕這老小子今天便是一個廷杖的結(jié)局。偏偏是這議和,若是皇上仗斃了他,反而要被人說道了。難怪皇上能忍住。哈哈,這皇上也不好當啊。既要做事,還要顧著這清明,哎,還是咱自在?!?p> “大人,既然如此,卑職以為現(xiàn)下這宣大總督一職便是個燙手的山芋了?!?p> “哦,這如何說起?”
“大人您上次不是說了那高起潛他們說的事了嗎,韃子那邊不是已經(jīng)有了什么聲明了嗎!”
“對啊,建奴那邊是說了若是不議和的話便要對咱們大明用兵的,哦,這樣看來,我這奪情一事卻還是個禍事了?!?p> “大人,若是卑職看也不一定。所謂福兮,禍之所寄;禍兮,福之所存。這中間只看怎么應(yīng)對了。卑職以為大人不若以靜制動。既然皇上現(xiàn)下著急用楊大人,那便有這樣的大人物在前邊頂著,到時候便是天塌下來也是先砸到高個的。大人可以先以這彈劾為由,暫不去那宣大,待拖上一段時日,靜觀其變?!?p> “嗯,德清說的對。便是如此了,哦,這中間又少不得銀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