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不瞞您,我這位朋友是做大生意的,前幾年手頭缺資金,我呢為他幫了點忙,前天在電話里聊天,我無意中說銳銳在您這里學(xué)寫字,這不,他就買了這支筆?!?p> “他說了這支筆多少錢沒?”
“看您說的。”
“這支筆還可以,等銳子學(xué)上一年半載了,今后有用得著的時候。”
“寧老,您在說什么,我是特意給您送過來的,您是說這支筆不合您的意?”
“看你說哪兒去了,哪有女子嫌衣服多了的,我是不愿奪人所愛?!?p> “我大字不識幾個,對書法更是一竅不通,放我手里不是浪費嗎?”
“如果你這么說,我可以收下,但銳子的事,今后就不準(zhǔn)再提錢的事了。”
“這……”
看寧老一副認(rèn)真的神態(tài),吳佩恩不便多說,只好順?biāo)浦哿恕?p> “今天這么晚上,不趕時間吧?”寧老友善地問。
“沒事就好,奶奶您去燒兩個菜,我們喝點小酒。”
“好吧,今天聽您的?!?p> “帶茶杯來沒有,有,有,”吳佩恩說時已打開車門拿出了茶杯,扭開蓋,正想喝上兩口。
“倒掉,小吳把茶杯里的茶葉全倒掉,今天我給你沖杯茶,保準(zhǔn)你喝了還想喝。”
“您哪來的這么好的茶葉?”
“這是前幾天震東兩口子特意給我送來的?!?p> 震東,這名字好熟,想起來了,和我們行領(lǐng)導(dǎo)一個名字,該不會也姓李吧,吳佩恩聽到寧老提到這事心頭竊喜,明知故問。
“姓李,李震東,在省農(nóng)行任職?!?p> “還真是一個人,您和他什么關(guān)系?”吳佩恩顫聲問道。
“說來有三十多年了,那時他還是個毛頭小伙子,穿著一件不合體的軍裝,人卻特別精神,我就把他留在了身邊,他這人還真不錯,這么多年來,一步一個腳印,終于走上了這么重要的崗位?!?p> “您這么說,我就不明白了,有這層關(guān)系,為什么沒把寧子安排好?!?p> “哎,有些事你不了解,前好些年震東向我提把寧子許配給他的外甥,我想了又想,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榮華富貴也好,權(quán)傾朝野也好,到頭來,還是平凡的生活耐人尋味呀,寧子呢,生性膽小,思想單純,不適合在熱鬧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的環(huán)境里生存,不如就讓她過一種普普通通的日子,平淡樸實?!?p> 原來是這樣,難道他有什么曲折哀婉的故事,以至于看破世間浮華,愿意獨善其身,歸于平凡,他心里這么想,口里卻說。
“寧老,有一句話不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想說什么?”
“人家當(dāng)行長的來看望您了,您就不用回訪?”
“這句話問得好啊,我自從解甲歸田,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沒有出過門,跟你說句實話,心里有時也動搖,也有要出去走走的沖動,但是日子過一天,念頭也就淡一點,我是個需要贖罪的人,就讓我用這種方式,這種行動來懲罰自己,在家多陪陪他們母子吧!”
寧老似乎對吳佩恩說這些有不妥之處,趕緊從剛才的意境中走了出來,提高了聲音說道,這樣也好,都七十而知天命的人了,在家里擺弄擺花草,和街坊鄰里拉拉家常,精神好的時候?qū)憣懽郑惶斓娜兆泳痛虬l(fā)過去了。
聽老人提起往事心情沉痛,吳佩恩不便再往下說,這餐酒,他喝得十分小心謹(jǐn)慎,言談舉止無不給人一種禮賢下士,溫文儒雅的印象,心里卻火燒火撩,絞盡腦汁地想著怎樣才能創(chuàng)造條件,尋找機會向?qū)幚祥_口,若此時提出來,顯得冒昧不說,如果拒絕,就沒有了退路,再三思量,他覺得口是一定要開的,但不能在今天。
從寧老家里出來,他去了羅軍那里,想和羅軍聊聊寧老的情況,好有的放矢。
“不就是小孩子學(xué)毛筆字,要了解這些?”聽完吳佩恩的話,羅軍不解地說。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們單位正在機構(gòu)改革,人事變動很大,寧老有一部下在省行里任職,我想請他老人家出面,不知怎么開口。”
“原來是這樣,寧老自從多年前他唯一的兒子自尋短見,愛人受不住打擊也跟著走了后就告老還鄉(xiāng),這么多年了,一直在家專心撫養(yǎng)孫女,哪兒也沒去,低調(diào)得很,有兩次縣領(lǐng)導(dǎo)開了車來請老人出面都被拒絕了,據(jù)我所知,寧老就出面幫過兩個人,一個是他鄉(xiāng)下的姨侄,也只是去了一封信,再一個就是侄孫,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親孫女都不肯求人。”
“這你恐怕說錯了,依我看他是看透了世事無常,只想讓最親的人過一種最平常的生活,不是有人說,平平淡淡才是真嗎?”
“說得有理,聽這里的老人講,青年時的寧老是個風(fēng)流倜儻的才子,寫得一手好文章,在部隊里是個響單單的人,因為力保一名警衛(wèi)和上司發(fā)生了沖突,慘遭陷害,一向一帆風(fēng)順錦衣玉食的兒子聽到這個消息仿佛天塌了一般,恰巧那天又和妻子爭吵了幾句,一時感到整個世界都要將他拋棄了,于是……你想正值中年的他,妻子、兒子以這種方式突然地離去,是一種怎樣的傷害與打擊,閱盡人事,洗盡鉛華有什么比親人的生命重要,比在溫馨的家里與親人共享天倫重要?”
聽羅軍說完這些,吳佩恩暗自思量,幸虧沒有倉促提出來,他在同情老人遭遇的同時,對老人經(jīng)歷了這么多卻能擁有一顆平常心態(tài)而欽佩不已,只是這條線索是他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救命草怎能說放棄就放棄,該怎么辦呢,吳佩恩久久沉默著,滿腹心事。
“吳哥,你愁這么很,隨他怎么變,還能把你的金飯碗換成瓷碗了?!?p> “你懂個屁,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大變動,如果把我留在農(nóng)行,象這樣不疼不癢的副職,有名無實,你們貸的那些款還能拖延下去,再說了,今后就沒困難了,你想農(nóng)行就幾個點,而且都硬碰碰的關(guān)系,我們這些無根的浮萍難以扎下根來,而信用社點多面廣,稍微放幾拾百把萬,不礙眼。”
“你想到信用社去?”
“噯,不是有難言之隱嗎?”
“你啊,一定是哥們義氣太濃,誰的忙都肯幫,捅出了不少的漏子,索性到信用社去當(dāng)猴子王,盡情的耍過癮,不過你要我干什么都行,這個忙我恐怕幫不上。”
“你在說什么,我這不正和你商量嗎?怎么知道幫不上。”
“要不這樣?!?p> “你說?!?p> “要不……”
吳佩恩似乎明白了羅軍的意思,去找兩個混混弄點傷出來,到武漢去治。
“不妥,不妥,你想,傷重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輕了就地可以醫(yī)治,還有,寧老在這里德高望重,真的出事了,一定會有人出面追查,你容我想想?!绷_軍為剛剛的荒唐想法急出了一身冷汗??粗_軍激動的神情,吳佩恩知道這已行不通,便說道,這事不能急,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有事再聯(lián)系。
吳佩恩開著車,心里卻一刻也沒有停止思考,回到家里,只覺得頭疼欲裂,半夜也沒能眠上眼睛,他認(rèn)為這是上帝在對他的耐心作最后的考驗,如果再想不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他真就要崩潰了。曙光已經(jīng)初露,太陽就要出來了,為什么推不開那扇窗呢?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就此罷手,我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乘這次變革躍上更高的人生舞臺,吳佩恩,放棄了,你的人生將一敗涂地,永無寧日,這樣的日子永遠也不要來臨,直到天亮,吳佩恩才勉強自己睡了一會,清晨睜開眼睛,陽光穿透玻璃灑滿寬敞的陽臺,新一輪的煩惱,新一輪的希望同時涌進了他的腦海。
“喂,吳哥,跟你說件事,真乃天意,陳奶奶昨天半夜不知什么原因上吐下泄,差點丟了命,這時還在輸液,我聽隔壁的人講,陳奶奶今年沒斷過藥?!?p> 接到羅軍的電話,吳佩恩的精神為之一振,他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至少可去爭取。
“小吳,你昨天沒回去?”
看到吳佩恩,寧老開口便這樣問。
“我怎么聽羅軍說,陳奶奶昨晚病了,是怎么回事,好些了沒有?”
“剛輸完液,醫(yī)生說了,至少得輸三天液,這人一上了年紀(jì)體質(zhì)下降,毛病就多起來了。”
“我看不一定是這么回事,找準(zhǔn)病因沒有,象您們這個年紀(jì),不查清病情,今天吃中藥,明天吃西藥,病沒治好,人倒吃了虧,是藥還三分毒。寧老跟您說實話,接到軍伢的電話后,我就請了兩天假,您不見外的話,就讓我陪您二老去省里做個徹底的檢查,再怎么說那里醫(yī)院大設(shè)備全,醫(yī)生也見多識廣,保證不會讓陳奶奶白跑一趟?!?p> “是啊,我和老中醫(yī)坐了半天,陳奶奶今年的確是身體不如往年,藥沒斷,針也在打,就是不見好轉(zhuǎn),昨天晚上,我們?nèi)耸且黄鸪缘?,你好好的,我也沒事,你走后沒多長時間,她說有些不舒服,因為經(jīng)常這樣,所以沒在意,到了半夜,發(fā)作了,渾身冷汗直冒,嘴唇發(fā)紫,幸虧隔壁住著醫(yī)生,來得及時,要不……”
“寧老,既然是這么回事,那就更應(yīng)該去了,陳奶奶真的有了三長兩短,看您身邊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就會想到我說的話了?!边@正好擊中了寧老的疼處,見寧老沒吭聲,吳佩恩心里有底了。
“寧老,您在猶豫什么?是放心不了家里,還是擔(dān)心錢的事,您幫我?guī)тJ子,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我說過二話嗎?就是她親爺爺也沒耐心帶過她,我送您二老去,不過是舉手之勞,代銳子盡一份孝道,從這里到省城自己開車去,就三個多小時,正好奶奶輸了液,路上一定不會有什么事,您就快拿主意。”
吳佩恩的話說到這份上,又見他一臉的真誠,聯(lián)想到昨夜發(fā)生的事,寧老真的點頭答應(yīng)了。
當(dāng)一切有了眉目,當(dāng)吳佩恩和羅軍兩人站在李行長的兒子為他們安排的18層高的賓館的樓上,府瞰燈光點點的夜空。
“你知道嗎?前天晚上在這里,我都有了跳下去的念頭?!?p> “事情不是大功告成了嗎?你別嚇唬人”。
他們這些老革命一個德性,說什么干部任職有一級部門的安排計劃,他們只作部署上的指導(dǎo),不便插手,人事安排,最后我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孤注一擲,向他兒子拋出誘餌的,不想他居然還咬鉤了,而且靈活有擔(dān)待,只一天時間把事情就處理得差不多了。這一定是上帝聽到了我的呼聲,不忍看著我……
“三年前,弟弟看人家賺錢紅了眼,出去跑了一趟回來說是目前汽車項目做的人少,沒有競爭對手,哪知他原來是根本不了解市場行情,對經(jīng)營是一竊不通,第一年虧了20萬,到了第二年虧損達100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沒有了開張的可能,每年僅利息就要付出幾十萬,你說這么重的負(fù)荷,誰承載的起?!?p> 羅軍是見過世面的人,乍一聽,心里嚇了一大跳,他的弟弟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能把生活過上前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那來這么多錢盤點幾百萬的生意,這不是拿銀行的錢在賭嗎?不僅僅是這,就他所知道的,他的哥哥在經(jīng)營房地產(chǎn)搞開發(fā),這是空口說空話的事嗎?
“他們一個個都是掛在我身上的炸藥包,他們一天不扭虧為盈,我就一天要背負(fù)這個十字架,不得自由,”吳佩恩無可奈何地說。
“如果真的如李股長剛才所說,過不了幾個時日,市里就會派人下去對提拔的人進行政治考評,你知道,我這人天生一副傲骨,不結(jié)人緣,倒是辛衍,慈眉善目,誰都對他怨恨不起來,如果他替我擔(dān)當(dāng),事情還好辦,若是稍有微詞,事情就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了?!?p> “你和他是哥們兄弟,這次來他知道嗎?”
“目前還瞞著他,我們兩個注定得有一個要作出犧牲,才能成功?!?p> “這你不說我也清楚,你有什么事,不就一個電話往他那兒推嗎,我說句實話,他對你可沒二心,比自己的親兄弟看得還實?!?p> “你知道嗎?這就是我為什么事情辦妥了還這么煩惱,痛苦的原因,因為有好多事自己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為了將來,為了長遠打算,又不得不違背良心,這又是多么于心不忍的事。這么多年了,他幾乎是我的左右手,我的拐杖,沒有誰比他更了解我,更愿意為我分憂解難,如今卻要舍棄,十指連心啊……那晚,他們站在城市的月光之下,任近距離的月色撫慰著談了很久很久,使羅軍對吳佩恩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與了解,那就是他既有女人的柔腸,又有江湖人的俠肝義膽,更有干大事的膽量與氣魄?!?p> 就目前情況,吳佩恩不擔(dān)心辛衍,他堅信眼前他還拿得住他,擔(dān)心的是自己升遷的那一時刻,他卻要因替自己受過而被處分,而心生怨恨,狗急跳墻,而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如果真是這樣,一切將雞飛蛋打,前功盡棄。
解決了一個問題,又遇到了一個麻煩,克服了一個困難,又遇著了一道坎的吳佩恩,真的象在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次磨難,接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挑戰(zhàn)。
從武漢回來的當(dāng)晚,他帶著一塊勞力士手表悄悄地來到了辛衍的家里,他知道,今天芷靈會帶孩子去學(xué)習(xí)英語,只有他一個人在家里,坐下來后,他的第一句話便是:
“辛衍,你說這么多年,我們的關(guān)系怎樣?”
吳佩恩話一出口,辛衍便知道了今晚,他們要么兄弟情意斷裂,要么更加生死相依,看著吳佩恩的眼睛,他剛剛加速的心跳又恢復(fù)了正常,他太看重這份情意了,他們已經(jīng)是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現(xiàn)在繩子已經(jīng)不能承受兩人的重量,那么跳下去的只能是自己了,但他又是不甘心的,他害怕七十歲老父的哀嘆,妻子失望的眼神,還有孩子的怨恨,這一切的一切,在今后的日子里,他能扛得住嗎?
“你今天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哦,對了,我今天碰到吳紅了,她說今天又虧了,是么回事,這個月又有三筆貸款到期?!?p> “我今天來就是為這些煩鎖的事,我的事你都清楚,也都是你替我擔(dān)著,說實在的,作為兄弟,我只能心存感激,銀行和信用社說不定下個月就分家,所有人員全部重新分割,依目前的情況,我們中得一定有一個人要先上岸才能有能力搭救另一個人,你聽得懂我的話嗎?只能有一個人破繭成蝶,既使眼前難以度過,但來日方長……”
“你和我不用遮遮掩掩。”
“辛衍,是這樣的,吳佩恩十分為難地繼續(xù)說,人員定編后上面會派人來復(fù)核、政審……”
聽到這里,辛衍的猜測已對了八九分,看到吳佩恩的窘態(tài),想到吳佩恩的難處,他的內(nèi)心矛盾而糾結(jié),連一句到了嘴邊的責(zé)備的話也咽了下去。
“佩恩,之前所做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一切后果自然由我擔(dān)當(dāng),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p> “辛衍,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真的是蒼天有眼,讓我交上了你這樣知心的朋友,我知道,不管說什么做什么都無法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其實我托人給你帶了一樣?xùn)|西送給你,不知你是否喜歡?”于是佩恩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很漂亮的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