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下寂寂，丞相府的正門前忽然傳來大力叩門的聲音，“咚咚咚”砸得人心里直打鼓。門房老吳趕忙走出來，邊說道：“來了來了，這誰啊，這么晚了?！?p> 他將正門拉開，就覺得眼前一黑。一個魁梧的大漢站在正門前，把長街的燈光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大漢身旁還有三個人，也是各個精壯。老吳的第一個想法是遇到土匪打劫了，可是轉(zhuǎn)念又一想，誰敢劫丞相府?。?p> “呃，您是？”
“呦呵，不認(rèn)識爺？”那虬髯大漢說道，“那這位你總該認(rèn)識吧？”
老吳這才發(fā)現(xiàn)他肩上扛著一個人，酒氣沖天，不省人事。老吳定睛一看，驚道：“相爺？”
“還不快進(jìn)去通報！”一旁，木子清說道。
“哎，哎，幾位爺里邊請?！崩蠀堑?，“小六！快去內(nèi)宅通報！”
韓擭扛著莫依然在前，韓福孟坦和木子清在后，幾個人順著前庭大路往正堂走。得了小廝的通報，靜和公主和杜月從后面迎出來，杜月一見醉的一塌糊涂的莫依然，驚道：“這，怎么喝成這樣了？韓將軍，你可不能這么灌她啊?！?p> 韓擭說：“月夫人你可別冤枉好人，是你家相爺自己把自己灌成這樣的。要不是我們哥幾個剛好撞見，他今天晚上就在大街上過了。”
杜月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七八分，只是說道：“行了，那我就謝謝將軍。還請將軍幫我把人送到后頭吧。”
喜兒上前帶路，韓擭扛著莫依然就往后堂走，杜月也跟著往后面去了。靜和對著剩下三人微微一笑，道：“麻煩幾位了，坐下來喝杯茶吧?！?p> 幾人落座，丫鬟捧來茶點。靜和坐在上首，木子清異常沉默，韓福孟坦在這位公主面前也不敢放開說話。幾個人不咸不淡地聊著天，只覺得時間過得慢。
靜和對身邊的丫頭說道：“你去后面看看，怎么耽擱這么久。”
“是?！毖绢^轉(zhuǎn)身出了廳堂，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說道，“夫人，相爺吐了韓將軍一身，現(xiàn)在正忙著收拾呢?！?p> 韓福一聽這話已經(jīng)坐不住了，說道：“這酒吐出來也就好了。既然相爺沒什么大事，我們就先告辭吧?！?p> 孟坦說道：“就留韓老粗一個人在這兒，明天他又要罵街了。”
沉默了一晚的木子清終于開口，說道：“不然你們兩個先走吧，我等著他?！?p> 韓福站起身來，道：“那就這樣吧。夫人，告辭了?！?p> 孟坦也站起身拱手一禮，靜和點點頭，叫丫頭將他們兩個送出府去。
眼下空蕩蕩的大堂，只剩了她和木子清兩個人。
木子清不語，只是盯著地上的磚縫端詳。靜和只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居然都忘了端茶送客的禮數(shù)。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坐著，聽著窗外的蟬鳴唱了三遍。
木子清忽然清了清嗓子，靜和心里一驚。
“你還好嗎？”他問道。
“好，”靜和瞧著別處，說道，“將軍的傷好些了嗎？”
木子清說：“早就沒事了?！?p> “上一次還要多謝將軍，”靜和說道，“將軍受傷我本該去探望，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太合適?！?p> “我知道，你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木子清看著她，目光灼灼，“我亦不求什么，知道你過得好就夠了?！?p> 靜和微微低頭，說道：“將軍，我不值得你如此?！?p> 木子清微笑，道：“除了你，再沒有值得的人了?！?p> 靜和低眉垂首，雙手交握放在膝上，說道：“我已經(jīng)嫁了人。我們之間，沒有緣分的?！?p> 木子清起身走到她面前，說道：“我說過，我不求回報。我只是想把你放在心里，這都不行嗎？”
他的影子籠著她，絳紫色的錦袍離她只有一步之遙，她卻不敢抬頭。
此時廊外一陣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見韓擭的大嗓門：“月夫人，不礙事，真不礙事，你別往心里去?！?p> “太不好意思了?！倍旁抡f著，和韓擭一起走入前堂。韓擭的袍子上濕了一大塊，他一步進(jìn)來，說道：“哎？韓福和孟坦那倆小子呢？”
木子清說：“他們先回去了，我這不等著你呢。”
“還是你仗義！那咱走吧?！表n擭對著杜月說道，“我說月夫人，明天你家相爺醒了，你可記得告訴他是我把他背回來的啊?！?p> 杜月笑道：“放心，我讓他登門道謝去?！?p> 韓擭大笑，道：“那我們就撤啦。公主，月夫人，告辭。”
“將軍慢走。”
木子清望了靜和一眼，跟著韓擭走出正堂。
杜月舒了口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靜和問道：“她怎么樣？”
“不就是喝多了，吐，說胡話，還能怎樣?！倍旁聜?cè)眼看著她，說，“你怎么樣？”
“我？”靜和不明所以，卻見她一副了然的樣子，自己心里立刻虛了。
杜月一笑，道：“你臉皮薄，我就不多說什么了。只有一句：人活一世，能碰到一個肯為你死的人不容易。如果碰到了，就別讓他跑了?！?p> 靜和低頭，道：“你說什么呢?！?p> “你聽懂了就得了，”她站起身，說道，“你早點睡吧。我再去看看那只醉貓?！?p> 杜月說完就往后堂去了，剩下靜和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正堂里。屋內(nèi)的燭火有些暗淡，她執(zhí)了剪子去挑燈芯。遠(yuǎn)處蟬聲幽遠(yuǎn)，伴著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朝歌坊夜市剛開，兩側(cè)酒樓林立，行人如織。韓擭和木子清打馬走在大街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終于到了將軍府門前。
木子清翻身下馬，說道：“韓將軍，明日校場見了。”
韓擭拱手道：“送將軍?！?p> 木子清牽了馬往回走，卻聽身后韓擭說道：“子清?！?p> 木子清回頭，韓擭已經(jīng)跳下馬背，向他走過來。
韓擭走到他面前，說道：“在軍中，你是大將軍?？墒撬较吕?，你也是我的小老弟。今日不論軍銜，有些話，我這個當(dāng)大哥的想叮囑你?！?p> 木子清聞言，點頭道：“大哥請說?！?p> “我這個人不會繞彎子，也就有什么說什么了。話可能不好聽，可是絕對沒惡意?！贝蠹t燈籠把兩個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韓擭踱了兩步，說道，“這人啊，不信命不行。命里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這做駙馬的命，就不是每個人都有，你明白么？”
韓擭看著他，說道：“莫依然是跟我們一起打過仗的兄弟。男人，別做對不起兄弟的事。”
木子清沉默，許久，說道：“大哥放心，我不會的?！?p> 韓擭點點頭，說：“你心里有譜就行。我就不多說了。走了。”
說完他翻身上馬，沿著大道奔去。
木子清抬頭，頭頂月明星稀。正逢著孤鴻掠影，飛向遠(yuǎn)處寂寞沙洲。
千般滋味，不過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