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冷雨，又是一個冬天。
這個冬日陰暗而寒冷，整個豫章城都籠罩在一片寡淡的色澤中。攝政王府門前掛著兩個白紙燈籠，慘白的光在夜雨中飄忽不定。一頂小轎在王府正門前停下，即刻有仆役上來撐傘。轎簾一挑，一個戴著黑紗帷帽的女子走下轎子，對仆役吩咐道：“煩請通報(bào)王爺，鎮(zhèn)國公府杜月來訪?！?p> 青紗罩燈，室內(nèi)一片明亮。趙康獨(dú)自站在窗前，身后的桌案上堆滿了各處的奏章。
“王爺忙著？”杜月緩步走入書房大門。
趙康揮手屏退仆役，說道：“月夫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其實(shí)也沒什么事?！倍旁碌?，“奴新譜了首曲子，聽說王爺好風(fēng)雅，想請王爺品評品評?！?p> 趙康略一低頭，道：“月夫人。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心情，請回吧。”
“王爺。”杜月說道，“這首曲子是我在夢中聽人唱的，醒來時記憶猶深。我想，王爺也一定想聽?！?p> 趙康看著她，許久，方才說道：“也好。就請?jiān)路蛉顺獊戆?。”杜月抱著琵琶坐下，轉(zhuǎn)軸撥弦。她仍舊戴著帷帽，重重的黑絲垂下來，遮住她的臉。絲弦調(diào)定，她開口唱道：
去國三千里。
勘明月，云遮霧蔽，只言難續(xù)。
曉來空夢枕衾寒，又隔霖鈴雨。
開窗也，鴻雁不至。
縱得家書十四行，悻悻然，沒個人堪寄。
漫嗟然，空悲戚。
萬事得來終不易。
且伶仃，悲歡緣續(xù)，苦樂相抵。
我自孑孑餐風(fēng)露，任它一蓑煙雨。
再休問，歸期何擬。
怕得流年悲白發(fā)，猛回頭，一場空歡喜。
榴花盡，北風(fēng)起。
他看著她，恍然間又是那個女子隔著珠簾，淡淡唱著這良辰美景奈何天。
依然，是你吧。縱使我如何思念，你都不來入夢。你自風(fēng)餐露宿，卻不讓我問一句歸期。自你離去，我早已經(jīng)白了頭，又何來歡喜？你也看到這石榴花敗盡，一如這清冷悲戚的冬季。枕寒衾冷，你是否同樣思念我，就像我思念你。
“王爺。”杜月站起身，道，“曲子我唱完了。想必，您也聽懂了。”
他看著她，緩緩點(diǎn)頭，道：“懂了?！?p> “那，奴家就告退了?！倍旁聰咳挂欢Y，俯身退下。
趙康獨(dú)自走到窗邊，望著這濛濛夜雨。
依然，你的話我都聽明白了。你放心，我會好自珍重，夜夜等著你的魂魄歸來。
然而，我卻不知道歸期。
莫依然獨(dú)自站在窗邊，抬頭望著一輪明月。這邊關(guān)月色，總是說不出的蕭瑟凄涼。
“依然，還不睡？”戚二爺走進(jìn)門來。
“睡不著?！蹦廊晦D(zhuǎn)過身，道，“明天就進(jìn)戈壁了。我這個心里，還是有點(diǎn)忐忑?！?p> 戚二爺笑道：“得了，別擔(dān)心了，咱們是跟著商隊(duì)走，出不了什么事?！?p> 莫依然輕聲道：“希望吧。”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硪宦曂▓?bào)：“兩位，歇了么？”
戚二爺?shù)溃骸笆巧剃?duì)管事的?！?p> 莫依然點(diǎn)點(diǎn)頭。
“進(jìn)來吧。”戚二爺高聲道。
管事的是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對著他們點(diǎn)頭，道：“這位爺，姑娘，我們東家求見?！?p> 莫依然蹙眉：“是我們隨行的銀子交的不夠么？”
“不不，您銀子足夠。我們東家就是想見見二位?！惫苁碌恼f道。
“沒這個必要。”莫依然道。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五妹，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房門被推開，一人錦袍高帽，負(fù)手而入，對著她微微一笑。
莫依然挑眉：“三哥?！?p> 沒想到，竟是跟著自家的商隊(duì)。
房內(nèi)三人圍坐一桌。莫依然喝著茶，說道：“怎么，三哥又想把我裝進(jìn)木箱子里帶走么？”
莫審行呵呵笑道：“五妹，你也太記仇了。我這次是來幫你的?！?p> 莫依然挑眉：“幫我？”
莫審行點(diǎn)點(diǎn)頭：“我聽說你要去望國?！?p> 莫依然一笑：“三哥的消息還是這么靈通?！?p> 他不是靈通，而是一直在暗中跟著她。莫審行一笑，不置可否，道：“我久在望國行商，望國風(fēng)土人情沒人比我更熟悉。你若想在望國行事，我可以幫你?！?p> 莫依然雙目微瞇，道：“你打算怎么幫我？”
莫審行道：“我是望國最大的鹽茶商，和我做生意的都是王公貴族。還用我再往下說么？”
莫依然道：“再請問一句，你為什么要幫我？”
莫審行看著她，道：“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多。我就知道你會問，所以準(zhǔn)備了三個理由?！?p> “說來聽聽?！?p> “第一，你是我妹妹，我能幫你自然要幫。”莫審行道。
莫依然挑眉：“說說第二個?！?p> 莫審行道：“第二，父親派我來的。他說要是你有半點(diǎn)閃失，就打斷我的狗腿?！?p> 莫依然含笑，道：“第三個呢？”
莫審行道：“第三，也是我的條件?！彼拖律恚?，“我?guī)湍阃瓿赡愕挠?jì)劃，你幫我拿下望國鹽茶絲綢的壟斷權(quán)?！?p> 莫依然側(cè)目，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有什么計(jì)劃？”
莫審行一笑，道：“五妹，咱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的行事，我再清楚不過?！?p> 莫依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我三哥。好，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莫審行笑道。
“既然如此，二哥，”莫依然轉(zhuǎn)向戚二爺，道，“你就不用跟我去望國了?！?p> 戚二爺一愣，道：“莫依然你不是吧？看見親哥你就不要我這個干的了？找著下家你就要甩了上家？過河你就要拆橋??？”
“二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莫依然道，“你在望國也是人生地不熟，幫不了我什么?？墒悄阍谟輫筒灰粯?。整個虞江都是你說了算。我要你留在這兒，幫我把守半個虞國。”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戚二爺往椅子上一坐，不看她。
莫依然一笑，道：“另外，你還要幫我傳信。西子的信傳到杜月手里，杜月就會聯(lián)系你。只有你才能找到我。否則，我可就真的跟虞國斷了聯(lián)系?！?p> 戚二爺看著她，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好啊你莫依然，原來你根本就沒打算讓我跟你出關(guān)，你早就安排好了?！?p> 她一笑：“算是吧?！?p> 戚二爺斜眼看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就肯定聽你的安排？”
莫依然道：“二哥不是聽我的。我只是把厲害講明白，相信二哥會這么做。”
戚二爺重重嘆了口氣：“我肯定是上輩子欠你的！”
莫依然笑道：“那這輩子算我欠你的。下輩子一并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