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就到了農(nóng)歷大年三十。
望國本沒有過年的傳統(tǒng)，雅格所有的年俗活動都是留在望國的虞國商旅們自發(fā)而成的。大紅紙扎就的燈籠高高低低，格式彩燈競艷，布滿了雅格三條主街。莫依然站在街市正中，恍然間如同身在豫章的除夕燈會。
“怎么樣？”莫審行站在她身邊，問道。
莫依然搖頭贊嘆：“虞人的力量是偉大的?！?p> 兩個人沿著街市走著，莫依然望著點點花燈，說道：“我和靜和還有杜月一起逛花燈，就好像在昨天一樣。”
莫審行拍拍她的肩，道：“不遠了。明年除夕燈會，咱們回豫章過?！?p> 莫依然點頭微笑，問道：“安排得怎樣？”
莫審行道：“我約了商部主事在前面的虞國酒館。在對面二樓給你訂了個臨窗的位子?！?p> “你確定唐思賢會來？”莫依然問。
莫審行道：“我來望國這么多年了，每一年的除夕燈會，唐思賢必到?！?p> “是么?！蹦廊坏皖^淺笑。
莫審行看著她，道：“五妹，你到底用了什么招數(shù)讓那個唐思賢這么著迷？”
莫依然蹙眉，想了一會兒，說：“我什么都沒做。不過，三哥是生意人，應該明白。貨架上沒有標價的商品永遠比明碼標價的更吸引人?！?p> “你的意思是……”莫審行道。
莫依然一笑：“幾百兩嫁妝就能娶回來的女子，你也不會稀罕吧。可是青樓名妓，你卻愿意揮金如土，只為博卿一笑。人是有劣根性的，尤其是男人?！?p> 莫審行點點頭，道：“精辟?！?p> 兩人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酒館樓下，莫依然微微一笑，道：“三哥，你只要把戲做足就好。其他的交給我?！?p> “放心?！蹦獙徯械?。
兩個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走入酒館大門之中。
莫依然一進大門，立刻就有小二上來招呼，一口的水鄉(xiāng)腔調聽著就讓人舒服：“小姐，您幾位？”
莫依然說道：“我訂了位子?！?p> 小二問道：“您貴姓？”
“莫?！?p> 小二立刻點頭，躬身說道：“莫小姐，您樓上請?！?p> 莫審行訂的位置是二樓臨窗的一個雅座。莫依然點了兩盤小菜，起身將木扇窗頁撐起來。對面樓上的窗子也開著，莫審行站在窗前，沖她揮了揮手。
此時，莫審行的包間內又進來一人，正是虞國駐望國商部的主事。兩個人相對行禮，在桌前坐了下來。
莫依然倚著窗子往外看，只見遠處燈河錯落，人流涌動，不覺生出一絲羈旅惆悵來。她輕輕嘆了口氣，吟道：
“去年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月上樓梢頭，
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淚濕春衫袖?！?p> 話音剛落，忽聽身后一個聲音說道：“這是北宋歐陽修的生查子。這一回，我可沒說錯吧？”
莫依然唇側一絲笑意，只是一閃，復又回歸平靜。她淡淡轉過身，微笑，道：“博文多才，公子果非常人?！?p> 唐思賢一笑，問道：“就你自己？”
莫依然點點頭。
唐思賢又問：“我能進來么？”
莫依然笑道：“當然。坐吧，你也算是我的‘去年人’了?！?p> 二人早桌前坐定，莫依然問道：“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p> 唐思賢道：“我在隔壁訂了位子，正臨窗觀燈，就聽見隔壁有人吟詩。我一想，除了你，也沒別人了，就自作主張過來看看?！?p> 莫依然一笑：“來得好。我自己一個人，正無聊。”
唐思賢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在外面？”
莫依然說：“沒有，我是和我哥哥一起來的。”
“莫審行？”唐思賢四下看看，問道，“他人呢？”
莫依然往對面樓望去，唐思賢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就見莫審行正舉杯敬酒，對面的人一身錦緞長袍，分明虞人打扮。
唐思賢說道：“那是……虞國商部主事？”
莫依然點點頭，道：“哥哥約了商部主事談事情，讓我在這邊等他。”她眸光一閃，道，“你知道的，商部主事，見過丞相?！?p> 唐思賢蹙眉，道：“是這樣?！?p> 莫依然看著他，問道：“哥哥想要望國皮草的壟斷權已經(jīng)很久了，如今萬事俱備，就是商部那邊不松口。”
唐思賢點頭，道：“正常。一家獨大，對商部來說總歸不是好事。”
莫依然一笑，道：“不過，我莫家想要的東西，也沒有得不到的?！彼驅γ?，說道：“談不妥，也總會有別的辦法?！?p> 唐思賢舉杯喝茶，不發(fā)一語。
莫依然說道：“不說這個了。唐公子，你竟不問我到底是誰，為何會回來么？”
唐思賢一笑，道：“回來就好，何必多問？佛曰，不可說?！?p> 莫依然聞言一愣，隨即莞爾，道：“唐公子的漢學功力又有精進啊。”
“不敢，”唐思賢笑道，“不放改日切磋切磋，莫姑娘以為如何？”
莫依然微笑搖頭，道：“還是算了吧。今日只是偶遇，無所謂。若是約見，還是不必了。我已不想再跟官家扯上任何關系。”
唐思賢方要說什么，卻見莫依然抬手一指，道：“你看，我哥哥他們好像談完了?！?p> 果然，莫審行和主事起身行禮，往離開窗子，往門邊走去。莫依然道：“我也該走了。”
她站起身，說道：“唐公子，我們就此別過吧?！?p> 她說著往外走去，卻聽身后唐思賢叫道：“莫依然?！?p> 她轉過身，看著他。
唐思賢望著她的雙眼，道：“我們以后，還會再見嗎？”
莫依然淡淡道：“不會了。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p> 她斂裾，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這一次，她沒有稱“在下”，沒有行“拱手禮”，也沒有說那句“后會有期”。
唐思賢負手站在窗前，看著她的影子消失在長街盡頭。
不，我們會再見的。
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