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午夜，夜市漸漸散去。莫依然和唐思賢騎馬走在雅格王城的主街上，街道兩側(cè)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燈，為夜行的人照亮眼前的路。夜風(fēng)蕭瑟，晚景涼薄，莫依然忽然起了興致，道：“唐公子，咱倆比試比試如何？”
唐思賢問道：“如何比試？”
她抬手一指，道：“你看到前面那個白石塔沒有？咱們誰先到了就算贏。”
唐思賢瞇眼一看，道：“好。從哪兒開始？”
“就從這兒開始。”莫依然說著一掌打在他的馬脖子上，駿馬受驚。唐思賢急忙勒緊馬韁，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莫依然早已經(jīng)沖出去老遠(yuǎn)了。
他搖頭一笑，打馬追上。
他的馬是西域良種，不消一刻便追上了莫依然。莫依然身子低伏，一鞭一鞭抽在馬背上。她在前，他在后，錯著半個馬身。唐思賢松了韁繩，縱身一躍，穩(wěn)穩(wěn)地坐在她的馬背上。
莫依然一驚，道：“你干什么？！”
白石塔就在眼前。他握住她的馬韁，猛然勒緊。駿馬嘶鳴，前蹄揚起，她一個不穩(wěn)便跌進(jìn)他的懷中。
待駿馬平息下來，莫依然扶著馬鞍坐穩(wěn)，道：“你瘋了！”
唐思賢道：“咱們兩個一起到的，算是個平手吧。”
她回頭看他，目光中的吃驚漸漸轉(zhuǎn)為笑意，道：“還沒見過你這么作弊的?！?p> 唐思賢挑眉道：“你作弊的方法倒是不稀奇。”
莫依然側(cè)頭看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低頭躲過他的手臂，滑下馬背，在白塔的臺階上坐下。他亦棄了韁繩，對她說道：“站起來?！?p> 莫依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將她拉起來，抬手解下披風(fēng)，鋪在石階上，道：“地上太涼?，F(xiàn)在可以坐了。”
莫依然看看石階上的披風(fēng)，又看看他，將自己的披風(fēng)解下來，道：“你鋪我的?！?p> 唐思賢怔愣了許久，忽然大笑起來，道：“你這女人，真是世間少見?！?p> 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她的披風(fēng)，重新披在她身上，道：“我照顧你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你不必總想著回報。”
他為她系著披風(fēng)的帶子，月光下她的目光有些忪怔。這么多年來，她都是以一個獨立的姿態(tài)行走于世間，她付出，然后才會有回報。如今，她竟已經(jīng)不習(xí)慣男女之間最常見的游戲規(guī)則。
他看著她，眸光閃亮，道：“你的樣子，和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模一樣。這么多年了，一點都沒有變。”
她一笑，轉(zhuǎn)身坐回臺階上，道：“現(xiàn)在離那年除夕燈會不過四五年的時間，能變多少？”
“不是那一次。除夕燈會時，我已不是第一次見你。”唐思賢道。
莫依然抬眼看他：“那是什么時候？”
他在她身邊坐下，舉目望著月亮，道：“你還記不記的，十年前的呼倫草原？”
他坐在月光底下，緩緩說道：“十年前，朔國突然進(jìn)攻虞國，兵圍郢下。虞國向望國求援，我被任命為援軍主帥，支援虞國?！?p> 莫依然一驚：“你是援軍主帥？”
唐思賢微笑，道：“我?guī)П搅藟m風(fēng)關(guān)，卻遲遲不肯出手。我在等待時機，等著虞國和朔國兩敗俱傷，我好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莫依然一笑，點頭道：“我果然沒猜錯?！?p> “可是你出現(xiàn)了，”他側(cè)目看著她，說道，“你可知我聽到朔國王庭兵變的消息時有多驚訝？我不得不臨時更改計劃，北上與虞國大軍回合?！?p> 他微笑，道：“你看，我們尚未謀面時，便已經(jīng)交過手了。”
莫依然看著他，道：“如此說來，在草原上截殺我的，也是你的人了？”
唐思賢淡淡說道：“還好，你沒有死?！?p> 莫依然挑眉一笑，道：“我若是那么容易就死了，又怎么有資格跟你過招呢？”
唐思賢哈哈大笑，道：“你若是死了，還真能省去我不少麻煩。”
他側(cè)頭看著她，道：“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本人，是什么時候么？”
莫依然側(cè)頭一想，道：“是虞望聯(lián)軍之后吧？呼倫河大營？”
唐思賢點頭，道：“你還記得那次朔國使臣來簽訂停戰(zhàn)協(xié)議么？就在木衡老將軍的大帳內(nèi)，你幾句話就嚇得那使臣面如土色。我當(dāng)時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一人之言強于九鼎之室，三寸之舌勝于百萬之師?！?p> 莫依然蹙眉：“當(dāng)時你在大帳中？”
“我在主帥座旁的屏風(fēng)之后，”唐思賢說道，“木衡老將軍不止是一員猛將，更是一位謀臣。他以這種方式，告誡我不要輕舉妄動?！?p> “原來如此。”莫依然說道。
唐思賢道：“那次之后，我一直記著你。你的存在是我的一大隱患。我想過，要么以高官厚祿引你來望國，將你收歸我的旗下；要么，就趁早殺了你?；氐酵麌笪椰嵤吕p身，一直都沒能有所行動。直到后來，我聽說你成為了虞國丞相?！?p> 他看著她，道：“我不得不說，你再一次震撼了我。虞國朝堂斗爭之復(fù)雜我早有耳聞，可你竟然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平息了朋黨斗爭，座上了丞相之位。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忽然生出了想要會會你的想法。”
“所以你就來虞國了?！蹦廊坏馈?p> 唐思賢點點頭。
“可是，你為何不來丞相府拜訪我？”莫依然問，“你又如何知道，我一定會出現(xiàn)在除夕燈會？”
唐思賢說：“我的樣子在虞國太過引人矚目，若是真的堂而皇之去丞相府拜會，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曾經(jīng)想過在你下朝的路上偶遇，可是你那幾個家丁護(hù)院甚是厲害，我一直沒有成功。至于除夕燈會的相遇，我只能說，是上天的眷顧?！?p> 他望著她，緩緩說道：“當(dāng)時我走入酒樓大堂，便見一女子臨窗而坐，氣度從容，絲毫沒有平素女兒家獨自一人出行時的忸怩姿態(tài)。然后你便吟了那首詩：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p> 莫依然接道：“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兩人相視一笑。
唐思賢道：“我記得你的聲音，也記得你的容貌。我看著你釵發(fā)襦裙，實在不敢和記憶中那個呼風(fēng)喚雨出將入相的莫依然聯(lián)系在一起。直到最后，你離開時說了那一句，在下?！?p> 莫依然挑眉，道：“倒是我自己含糊，露了馬腳?！?p> 唐思賢笑道：“你是瞞不住的。當(dāng)時上樓來找你的那位姑娘在豫章城可是人人皆知。眠月樓名妓杜月，丞相府的二夫人。查出了她，你的身份便不難猜測了?！?p> 莫依然點頭道：“果然，紙里包不住火。我自以為瞞過了所有人，卻不想早已經(jīng)被看穿了?！?p> 她看著他，問道：“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經(jīng)識破了我的身份，為何不干脆告發(fā)我？女子亂政者斬，我死了，不是省了你很大一個麻煩么？”
“因為我改變主意了?！彼粗?，“當(dāng)我得知了你女子的身份，往日的激賞敬畏便化為了情愛，一往而深，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