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醒了

　　芳草苑是謝府最精致的院落，里面的一花一樹一草都傾注了兩位老人所有的情感。十多年的歲月里，他們無數(shù)次幻想過她的模樣、性情，他們?nèi)毕怂郧暗娜松?，她卻比他們想的還要好。王夫人透過雕花的窗戶看見謝祺靠在窗戶上看書，丫鬟給她端茶，她都會笑著回應(yīng)。才十來歲的年紀，遭遇了常人都難以忍受的流言蜚語，腿部骨折，雖然能過痊愈，誰也不知道對以后有沒有影響。可是，生活的苦難卻并沒有讓她變得消沉、憤世嫉俗，她依然笑容明媚。王夫人看著這樣的謝祺，禁不住就要落淚，她趕快側(cè)過頭，深呼吸一口，逼退了淚意才往里走。

　　“這么冷的天還開窗戶，小心著涼了?！蓖醴蛉说哪樕相咧σ?，一進屋子就要去關(guān)窗。

　　謝祺趕快率先關(guān)上了窗，她微微向前探著身子，穿著一件半舊的天青色的家常襖子，一張小臉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腿上蓋著厚厚的毯子，窗子一關(guān)上，就隔絕了外面的寒冷。

　　王夫人拉著謝祺的手，那雙手冷得像塊冰，引得她一陣嘮叨：“你看你，這開窗的毛病總也改不了?！?p>　　謝祺任由王夫人給自己暖手，把頭靠在她的身上：“我沒事，過一會就好了?！?p>　　王夫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馬上過年了，這是你在謝府過的第一個年，家里一定要好好熱鬧?！?p>　　謝祺含笑點頭。三個人的府邸，這樣的熱鬧總是顯得單薄，但是卻不影響她的期待。只是，她常常都會想，如果菀雪在就好了，她收到廣州寄來的信，頓時有些眉飛色舞地跟王夫人說：“小鶯歌說，菀雪已經(jīng)記到大房李夫人名下了，是長房嫡女，上了族譜，名字也改了，叫木玉璋，這個名字好聽吧?！?p>　　王夫人心情本來就很好，聽到謝祺說的也更加高興：“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造化，當初木府不放她，我還擔心她在木府過得艱難，如今看來木府也沒有虧待她。”

　　謝祺笑得與有榮焉：“您沒有和她相處過，不知道她的性子，清高倔犟得狠。有一次我們得了一點西瓜，我舍不得吃給她吃，她看我不吃自己也不吃，犟得像頭牛一樣。我一直怕她這樣的性子太過剛毅，過剛易折，如今看來倒是我多心了，她那么好，誰都會喜歡的?！?p>　　王夫人低頭看著謝祺：“你也很好，你們都很好，以后都會一生順遂的。”

　　謝祺的聲音嗡嗡的：“祖母，我好想她啊?！?p>　　“想她了就給她寫信，她也一定很想你。”王夫人很心疼謝祺。

　　“嗯?！?p>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過，整個南梁都在捉拿間諜，謝府和安國公府已經(jīng)結(jié)親，武狀元開春就開考，一樁樁一件件好的或者壞的，都要慢慢地過，慢慢地熬。

　　安國公府的栗園是世子熊陵涇居住的地方，最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進進出出都喜氣洋洋的，世子最近換了新的方子，大夫過來診斷，說是不日就會醒來。整個府里上上下下都沸騰了，覆蓋在安國公府上的烏云終究是要散了，柳夫人此刻坐在熊陵涇的床邊，震驚地看著他動了動的手指，不可置信地拉住一旁的丫鬟：“世子剛剛動了，是不是？是不是？”

　　丫鬟也有些懵，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是的，動了，奴婢看到了?！?p>　　柳夫人喜極而泣，蒼天不負有心人，她一把抓住熊陵涇的手，心中生出豪氣沖天：“陵涇，你醒來，給所有人看看，讓那些笑你辱你的人都空歡喜一場。母親已經(jīng)為你定了一門好親，你的父親是指望不上的，但是你會有一個好岳家，往后你將青云直上，位列公侯。”

　　柳夫人雙眼通紅，眼淚流進嘴里，這一年以來她經(jīng)歷了這一生最昏暗的時刻，心越來越硬，也越來越狠戾，她執(zhí)念已深：“誰都不能阻擋你的腳步?！?p>　　似乎是聽到了母親的呼喚聲，熊陵涇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從最初的茫然不知漸漸變得清明，燦若星辰。

　　“陵涇，你醒了?！绷缛吮煌蝗缙鋪淼囊荒慌么胧植患埃骸澳阏娴男蚜恕！?p>　　“母親，早啊。”熊陵涇輕聲地問候，就像真的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柳夫人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用雙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三百多個日日夜夜，她幻想了無數(shù)次他醒來的情景，伸出手摸向他的臉龐，是溫暖的，是真的，突然一把抱住他：“你醒了，你終于醒了?！?p>　　熊陵涇輕輕地拍打她的背部：“是的，母親，我醒了。”

　　他年少聰慧，如果不是這次生病，他永遠體會不到人心的善變與險惡。母親的眼淚滾燙得讓他難受，不用問他也能知道自己睡著的這些日子，她經(jīng)歷了怎么樣的暗無天日。一雙清明的眼睛漸漸染上了冷意，他們，沒有讓自己死，那么，現(xiàn)在就讓他們生不如死。他就像是從地獄里走出來的修羅，渾身上下彌漫著殺意。

　　熊陵涇恢復(fù)得很好，只是起床的時候稍顯無力，柳夫人扶著他往外走，他倚靠在門上看著外面潔白一片：“下雪了啊。”

　　柳夫人看著他的側(cè)臉，恍若在夢中，聽到他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你身子剛好，不要太累了，先休息一下?！?p>　　熊陵涇感覺自己的確有些吃力，從善如流地點頭：“母親，我有些餓了?！?p>　　“已經(jīng)讓丫鬟去拿膳食了，你剛醒，吃清淡一些，一定要好好調(diào)理一段日子。”柳夫人扶熊陵涇在羅漢床上坐下，又催了催廊下的丫鬟：“去看看膳食準備好了沒。”

　　話剛說完，就有丫鬟拎著食盒小跑進來。從食盒里端出來的是還冒著熱氣的湯面，另加兩碟小菜。柳夫人把筷子遞給他：“快吃?！?p>　　熊陵涇接過筷子，一口熱湯下肚，整個人都像活過來一樣，餓了太久，完全無法抵抗食物的誘惑。柳夫人看兒子吃得香甜，喜笑顏開：“今天先少吃一些，往后都要補回來的?！苯裉靹傂眩蕴嗯虏缓每嘶?。

　　熊陵涇笑著點頭，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湯才舒服的呼出一口氣。

　　一碗湯面的時間，熊陵涇醒來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闔府都知曉了。他剛放下筷子，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就拄著拐杖過來了，整個栗園頓時一片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