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廿九年三月初三,皇上生辰,牧野晟皓奉召攜子返帝都。
一去經(jīng)年,難免近鄉(xiāng)情怯,順江而下,才至臨關(guān),天上就下起雨來。北地多旱,七子慕艾不過三歲,第一次隨父前來,大人一不留神便往船頭跑去。
牧野晟皓靜靜看了一會,說了句,“好雨知時(shí)節(jié)?!?p> 牧野慕艾聽得一怔,便聽見奶娘在身后說道,“小主子,你怎么跑這來了?夫人叫你過去了?!?p> 牧野晟皓回過頭來,牧野慕艾很希望父親能說句話,可是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語。
牧野慕艾和奶娘走了幾步,終是不甘,又扭過頭去叫了一聲,“爹?!蹦棠锉闩闼A艘煌?,一江春水自南而北,奔騰不息,他的背影堅(jiān)硬猶如岸邊的巖石。
牧野慕艾便垂下頭,默默地走了。
宮中景致依舊,恍惚還能聽到往日的歡笑,因著喜慶,處處又見張燈結(jié)彩。這一路走來,景物依舊,宮人卻多換了新顏。
曲公公在前面引路,卻見十七殿下停了步,不由得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幾位小殿下在放風(fēng)箏,那一身紅色錦袍的小姐卻是衛(wèi)家的小小姐衛(wèi)靈脂,那些小小姐里,她是最醒目的。
“芝芝,”牧野晟嗣遞過手中的線團(tuán),“我的風(fēng)箏飛得最高了,你看見沒?”
衛(wèi)靈脂只顧踢著毽子,也不理他。
“芝芝,不要生氣了?!蹦烈瓣伤门阒⌒模拔易蛉张獢嗔四愕木€,這只風(fēng)箏也是很好的?!?p> 衛(wèi)靈脂視若無睹。
“我昨日去揀了,可是風(fēng)箏飛到了宮外……”
她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我都不記得我踢了多少了,你走開?!?p> 曲公公看得一怔,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白凈如昔的手。
牧野晟皓便又向前走去。
皇上不過如常囑咐了幾句,便叮囑他去火離宮見見淑妃。牧野晟皓攜妻帶子入宮,中途兩撥人分開,夫人尉遲芷汀便領(lǐng)了妾室先去地坤宮拜見皇后。
尉遲芷汀來到火離宮時(shí),牧野晟皓已經(jīng)在了,淑妃握著慕艾的手,問一句,他便答一句,一雙黑澈的眸子只是盯著自己的鼻尖看。
見她進(jìn)來,牧野慕艾便待起身,淑妃一把拽住了。
牧野晟皓看了過來,翡翠珍珠立刻舍了她簇?fù)淼绞珏?,噓寒問暖,淑妃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diǎn),淡淡說了句,“坐吧?!?p> 素爾是在青城長大的,與十七殿下成婚也不過三載,這次同來原是沾了兒子的光,剛剛沒跟上翡翠珍珠的步子,這會也不敢和尉遲芷汀靠太近了,便揀了最下方的一個(gè)軟墩坐了下來。
一大早就瞧見黃鶯兒在枝頭鬧,淑妃本來很高興的,瞅瞅下首坐的兩人,頓時(shí)沒了心情,那眼風(fēng)只一掃,素爾就有些不自在起來,咚地一聲悶響,那盞茶就全倒在了地上新鋪的錦褥上,騰騰熱氣冒了上來,她忽然就想哭了。
淑妃便抓了一把果子,塞到慕艾的手上,叫晨曦帶了慕艾去后院玩。
“母妃,”牧野晟皓笑道,“青城原來也有好茶,兒臣親自摘了些,叫人去煮了來?”
淑妃便笑了笑,“也好?!辈辉倏茨莾扇艘谎哿恕?p> 依禮,成年的皇子都要搬到宮外去住,皇上憐惜小十八雙目失明,特許他住在了宮里,小十七遠(yuǎn)道而來,淑妃留他吃了午飯便想著叫他三哥進(jìn)宮來說說話,順便接了他弟弟過去。
牧野晟皓便道,“父皇說我難得回來一趟,要我多去陪陪小十八。”
之前的事,淑妃多少風(fēng)聞了一些,可是皇貴妃兒孫皆在膝前,她的小十七卻去了那么遠(yuǎn)的地方,一時(shí)也說不出話來。
隔了好一會子,才笑謂,“晟嗣那孩子現(xiàn)在不比你小時(shí)候叫為娘省心,慕容皇妃早兩年沒了,太子又不好,皇上就要我抱過來養(yǎng),成日在宮里瞎淘氣,早兩日還叫芝芝抓了臉?!?p> 牧野晟皓一怔,忽地自言自語道,“他也是五月初七出生的了?!?p> 淑妃便側(cè)過頭去,“荷露,去看看慕艾,第一次過來,拿了這盤果子去?!?p> 回過頭,看見兒子還是那副怔怔的模樣,忽然就流下淚來,這會子,室內(nèi)已沒了外人,她忍不住罵了句,“癡兒?!?p> 牧野晟皓垂下頭去,“總是我負(fù)了她?!?p> “你父皇做主將慕容家簌簌給了小十八,誰知道會出了那事?”淑妃道,“慕容家出了事,你也要怪我?”
牧野晟皓便不再說話了。
“這是命,慕容家女兒都沒那福分?!笔珏?,“我也去你父皇那為柒柒求了情,不只她皇貴妃會去,然后,你就去了青城,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所以才自請去了那么遠(yuǎn)的地方,還托病這么多年都不肯回來?!?p> 牧野晟皓只得道,“兒臣不敢,卻是病了很久,不然,也不會沖喜?!?p> “素爾?”淑妃道,“小門小戶的,既然你喜歡,娘也少不得顧念她一些。”
母子倆心知肚明,刻意避開了素爾的容貌,只絮絮說些有的沒的話。眼見著日頭偏西,牧野晟皓站了起來,說是要去小十八那了。
淑妃站在南窗下,遠(yuǎn)處的云彤彤如火燒紅了半邊的天,相思小居在小十八大婚后就給了他。
紅線闖下那么大的禍,婚事因而推遲了一年多,最后,皇上居然降旨慕容家的簌簌和尤家紅線同日入門,嫁給小十八,簌簌扶為正。可惜,新婚之夜,簌簌就淹死在了碧湖里,皇上大怒,連皇后都叱責(zé)了。
淑妃嘆了口氣,慕容家自慕容皇妃去了后,已大不如前,皇上的雷霆之怒讓她想了很多,險(xiǎn)些就步了慕容皇妃的后塵,最后還是小十八出面平息了這事。
淑妃想起上次見到紅線還是在她生辰的時(shí)候,那孩子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嚇得她當(dāng)時(shí)抱著她就想哭了,她卻只淡淡說了句,“我很好,他待我還是不錯的,這是我的業(yè)障,怨不得人。”
因著這話,淑妃疑上了尉遲皇后,剛剛和小十七閑話也提了提,他卻只是沉默,鬧得她也沒法子,只能念叨著兒孫自有兒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