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郎的愁眉不展,卻未使時間因此而寬待他幾分,匆匆然便已至七月初六,趕巧在乞巧節(jié)前一日。過了這一日丑時二刻,王三娘正好滿了十五歲。
王家上下為其舉辦了一個隆而重之的及笄之禮,這怕是一個女子一生中除卻出生、婚嫁、生子、逝世,最受矚目的時刻,這一日過后,她便真正的成人了。
歷代儀禮多承周制,其對女子及笄之禮亦有所載,曰:女子許嫁,笄而醴之,稱字。王三娘雖未曾許嫁,但年已十五,亦可行笄禮。及笄之禮在王府祠堂舉行,一如王三娘的兄長們行及冠之禮,以示對子女成人的重視。
今日祠堂之內一改清明祭祖之時的冷肅,雖依舊不減排場之莊重,到底多了幾分喜意,不似祭祖之日的沉悶威壓。祠堂正屋內外,一應禮器諸如醴、筷、幾、席、盥、爐等事物皆已布置停當,只待一眾賓客觀禮者依次就位,及笄禮就會正式開始。
此次觀禮者,除了王家在京的族人、外家崔氏親屬、王三娘的幾位閨中好友外,并由家主王寔做主邀請了其一眾同僚好友,他們作為王三娘的長輩前來觀禮。如此一來,這次的及笄禮可謂是‘盛況空前’。
在崔氏的盛情之下,王寔的僚友們各自都帶了家眷,或是兒女或是弟妹,都是未曾許婚的。崔氏如此安排,自然是為了王家三娘與二郎兩人的婚事做得安排。受邀者當然也清楚這一點,因著太原王氏的名頭,再加之如今王寔是前途坦蕩在吏部混得風生水起,故而多有攀親之意,如今有崔氏出面做了這樣的安排,自然是兩廂便宜。
而一貫低調做人的王寔,一反常態(tài)的為女兒的及笄禮做如此隆重的布置,還頗費心思的邀請僚友乃至上司來參加自家女兒的及笄禮,則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則是為自家女兒考校一下這些未婚郎君,以期選個好女婿;二則是為了自家在仕途上添些助力,借此與同僚上司們促進下感情;三則是為了現任洛州府錄事參軍事的大兒子王澄,能借此露個臉,好為他謀個更好的前程,畢竟他如今的品級不高,還沒法成為王寔仕途上的臂膀。
參雜著諸多目的的秀場里,王三娘是最為單純的一個,她不知道今日的焦點不止是她,但她即便知曉也不會太在意。
她此時身著色澤鮮艷的彩衣,梳著一對雙丫髻,閑坐在祠堂正屋的東廂房內,催著鈴鐺去外邊看看鄭瑞是否到了。她這次千恩萬求的向母親討來了幾張請柬,說是自己的好友要自己親自提筆邀請,如此所為自然是為了能夠名正言順的讓鄭瑞來觀禮。
“小娘子,我這都看了幾回了,沒有鄭郎君!”鈴鐺苦著臉道,“您還是操心一下自個兒吧,我看見外邊黑壓壓的全是人,據說其中還有不少大官呢,您到時候可別緊張出錯了才是!”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演練了這么多遍,還能出什么錯,別學著嚴嬤嬤似得,瞎操心!”王三娘撇嘴,“你還是再去看看,別讓人怠慢了鄭瑞,他這人看著老練沉穩(wěn),其實最是受不得氣的,否則那次也不至于沒跟我打聲招呼就走了……”
屋外傳來悠揚的琴聲,細聽之,云山霧罩若山中清泉涌動蒸騰,叮叮咚咚若野林溪水蜿蜒而下,渺渺泱泱若天際長河奔流不息,浩浩蕩蕩若與險灘暗礁搏擊之勢……或裊裊清音或激昂高調,回返往復,頗具水之神韻、伯牙之品格,湊得正是《流水》一曲。
王三娘閉目細細品之,頗得滋味,不禁想到,若她是這涓涓不息的流水,那鄭瑞便是那巍峨險峻的高山,如此才不負了“高山流水”之意,伯牙視子期為知音,子期死,伯牙摔琴不再鼓之;鄭瑞于她,何嘗不是如子期般,獨一無二,若鄭瑞死,她便學那俞伯牙,絕情而隨之罷了!隨著琴音,王三娘思緒紛紛,竟想到了這些個有的沒的,不禁懊惱為何想到這般結局,卻真?zhèn)€不吉利!
鈴鐺急的跳腳,連連呼喚沉醉不醒的王三娘,卻見王三娘時而揚眉歡喜時而蹙眉苦臉,以為她魔愣了。這時嚴嬤嬤急急進了東廂,見這主仆二人還在磨蹭,更是火上眉毛似得疾呼:“我的小祖宗呦,這儀式都開始了,你怎么還閑坐著,趕緊收拾收拾出去!”
王三娘終是在嚴嬤嬤的魔音灌耳之下醒覺過來,臉兒登時通紅一片,她忙忙的起身,在嚴嬤嬤的指揮下準備了一番,這才打開房門,款步而出。
祠堂正屋內,正賓已恭候多時。正賓是負責為將笄者行“三加之禮”、“酒醮之禮”、“頌祝詞取表字”等一系列儀式之人,一般由德才兼?zhèn)涞呐蚤L輩擔任。
此次擔任王三娘正賓的是王三娘的親姑母王氏,是個親和的長輩,深受王家眾人的尊敬和喜愛。正屋東階,崔氏帶著一眾王氏兄弟姊妹按著長幼尊卑之序恭立,近距離觀看及笄之禮。這里便有以觀摩儀禮教化子女遵守禮法,領會禮之內涵之意。
正屋外是一大片空出來的場地,此時左右里或坐或立著不少人,黑壓壓的一片,可見今次觀禮之人眾多。見此,王三娘不免也緊張了幾分。
她依著嚴嬤嬤的吩咐,邁著碎步向正賓王氏走去。正屋中置二席,一東一西,東為筵席,西為醮席。王氏立于筵席之西與王三娘行了一個標準的揖禮,王三娘行至筵席之東,跪于席上,由正賓將王三娘的雙丫髻一一解開,梳發(fā),合髻,施掠,而后正賓下階行至西階。
西階處,有贊者恭立于此,身旁幾案之上置有幾色漆盤,盤中各有發(fā)笄、發(fā)簪、釵笄、佩綬等發(fā)飾,均以羅帕覆之。
此次擔任贊者的是崔芳儀,她是世家閨閣中最具賢名美譽的典范,且她又是王三娘的好友,自然最是合適。她將盥洗銅盆遞上,方便王氏凈手,又遞上干帕子,待王氏拭了手,再依禮將一盤放著發(fā)笄的漆盤木托交予王氏,王氏接手,復又步入正屋。
正屋中有儐,由王伊蓮任之,為正賓助手。她接過王氏手中的木托,恭立一旁。王氏則立于仍舊跪坐于席上的王三娘身前,念祝詞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畢福”。
語畢,王氏取發(fā)笄加于王三娘發(fā)髻之上,而后行揖禮。王三娘于席上三拜,而后起身,退入東廂之中,換下彩衣,著素衣襦裙,復又入正屋之中。如之再三,王氏為王三娘依次配上了發(fā)簪、釵笄,王三娘則依次換穿了端莊的深衣、雍容典雅的禮服。
這便是“三加之禮”,以三色穿戴,象征著王三娘由稚氣的女童,到爛漫的少女,再到端莊雅致的女子的蛻變過程。
一身華服盛裝的王三娘,再次行三拜之禮,一拜先祖之萌蔭表示傳承祖輩之訓誡教化,二拜感謝父母養(yǎng)育之恩,三拜師長前輩以示尊敬之意。她恭敬起身,在層層疊疊的禮服包裹下,瞬間成了一個端莊秀麗的女子,隱約傳來的贊嘆之聲,王三娘抿唇一笑。
而當她再一次將目光掃過觀禮者們時,仍然沒有看到鄭瑞的身影,笑容不自覺的便淡了幾分。
傍晚的洛水之上,一艘精致畫舫撞碎了倒映于粼粼水面之中的胭脂霞色。
畫舫之上,秦綠枝一身水色衣裙,隨著晚風輕輕拂動,指尖劃過琴弦,琴聲悠悠,沒有《流水》之跌宕,卻多了綿綿情思。一雙水潤靈眸映著落日霞光,熠熠生輝,她望著船頭那個身形修長的青衫少年,巧笑嫣然。
而那船頭少年卻正是王三娘心心念念的鄭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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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城金雀
由于每個朝代的及笄禮都有些不同,而唐代的及笄儀式并沒有具體的記載,所以文中的及笄儀式,是參考了《禮記》中關于及笄的大致內容以及宋代《朱子家禮·笄禮》所載議程,我借鑒了二者,將其進行了個混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