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沉默著,他在心里計較著人選,眼神時不時的掃向坐下的某幾位郎官。
婁師德沉默著,他‘初來乍到’的,還沒摸清楚頭緒呢,哪里能亂出主意。
廳堂內(nèi)的眾郎官們也沉默著,大眼瞪著小眼,時不時瞥一眼李昭德,要是不巧與他眼神對上,便立馬若無其事的垂下眼眸作深思狀。
整個正堂再次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寂中。眼見著太陽已然沉入天際,凄美的霞光鋪染了小半個天空。婁府的仆婢們一個個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輕手輕腳的開始布置起了燈燭。一時間,廳堂中燭光閃爍,照的堂上眾人的臉色忽明忽暗。
忽然間,靠近偏廳的一盞油燈噗地一聲熄滅了,隨即刮來一陣涼風,靠近東側(cè)偏廳就坐的幾位郎官,情不自禁的齊齊打了個寒噤。廳堂內(nèi)的眾人抬頭看去,只見與東側(cè)偏廳相隔的屏風后面快速的閃過一個人影,在一片昏暗中,似有一個人在那里站定,而后一道屬于年輕人的清朗聲音傳了過來——
“諸位郎官容稟,學(xué)生有一人選可薦!”
聞得此言,堂上眾人皆是精神一震。
李昭德眼神炯炯的看向來人,道:“你是何人,上前說話!”
那人影從陰影中緩步踱出,眾人定睛一看,只見是一個俊朗不凡的少年郎,眼神清亮,神態(tài)從容,舉止頗具氣度。
“學(xué)生鄭瑞,鄭元瑟!”
鄭瑞在眾人面前站定,向上座的李昭德和婁師德兩人躬身行了一禮,行動間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可見其自小便是受過良好教養(yǎng)的。
眾人心中齊聲給了一個評語:“一表人才”。
“你要薦何人?”李昭德問道。
“一個十歲的孩子?!?p> 一出場便收獲了一片好感的鄭瑞,此言一出后,立時丟分不少。
“荒唐!”某郎官直言不諱的給了個評價。
鄭瑞鎮(zhèn)定的解釋道:“若是各位郎官去告發(fā)來俊臣等人的罪行,不管是親自去還是派人去,都免不了給人一個‘別有用心’之感,更惶論如今圣上已然受到蒙蔽,要打破來俊臣的謊言,又不會讓各位郎官無辜受累,非是這個孩子莫屬?!?p> “這個孩子?”李昭德抓住了關(guān)鍵,問道,“莫非這孩子有什么來歷?”
“諸位郎官可還記得原來的鸞臺侍郎檢校天官尚書樂思晦樂相公?”
“莫不是樂家的孩子?”
“正是?!编嵢瘘c頭道,“如今他入了司農(nóng)寺做了小奴?!?p> 眾郎官聽到這里,不免要唏噓起來,樂思晦一家受誣謀反被滿門抄斬還是去年的事呢,那一場腥風血雨,在座的不少人還記憶猶新。
“讓這孩子去告狀倒也合適,只是一個孩子的話能有多少分量,能指望得上么?”有人提出了異議。
“只要讓圣上相信,這話自然就有分量了。”鄭瑞自信一笑道,“人們大多認為,孩子是不會說謊的,他們往往比大人們說的話更能讓人相信,正所謂‘童言無忌’嘛!況且,誰也不會去質(zhì)疑一個孩子‘狀告一個他心目中的壞人’會是別有用心!”
“好,這主意出得好??!”
經(jīng)鄭瑞這么一解說,眾郎官立時豁然開朗,越想越覺得這人選合適,合適的不能再合適!
李昭德亦點頭道:“此事若操作得當,想必任相公他們很快就能重見天日了?!?p> 他隨即對一個年輕的郎官吩咐道:“少卿,你與司農(nóng)寺的人熟悉,找個機會去探望一下樂相公家的這位小郎君,若是這孩子可用,咱們就開始行動!”
被稱作少卿的年輕郎官連連點頭應(yīng)是,臉上滿是興奮之情。
“元瑟啊,此事若是成功,你可是功德無量?。 崩钫训路畔铝艘粯缎氖?,神情也輕松起來了,與鄭瑞玩笑了一句。
鄭瑞忙謙遜了幾句,卻又遭到了其他郎官‘轟炸式’的稱贊,當真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了。
趁著坊門關(guān)閉前,李昭德并一眾郎官與婁師德辭別,在咚咚作響的街鼓聲中各自散去。鄭瑞、王三娘、裴恒和魏仲卿四人則分別與婁師德、婁大郎、婁彥君祖孫三個一一辭別,而后上馬離開。
“元瑟……若是你的方法成功了,你可就是我魏家的救命恩人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才好了!”魏仲卿紅著眼眶再次與鄭瑞致謝,心情激動的不能自己。
“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不必掛懷!”鄭瑞道。
“魏二郎,你這就見外了,如今八字還沒有一撇吶,等到你叔父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再說謝謝也來得及,到時候請阿瑞吃頓酒也就是了!”裴恒道,“還有……”
“還有不能忘了請你裴大郎,對不?”鄭瑞接過裴恒的話道。
“是極是極!”裴恒連連點頭,一副恨不得現(xiàn)在就請他去喝酒的架勢。
“要得要得!”魏仲卿擦了擦眼角,笑著連連點頭,心中原先的一股子愁悶、對鄭瑞那種不知該如何致謝的煩惱,被裴、鄭兩人默契的一搭一唱給沖散了不少,心情也格外的輕松起來。
“話說阿瑞今日可是出了大風頭呢!”裴恒羨慕道,“說不得這些郎官里面會有幾個今科考官……不好說就讓你撿個狀元回來吶!”
“那就承你吉言了!”鄭瑞倒是不謙虛,笑著接了茬。
“嘿,我終于知道你們倆能成兄弟的原因了!”王三娘故作大驚小怪的道。
見兩人鄭瑞和裴恒疑惑的看過來,王三娘露齒一笑,毫不客氣的諷刺道:“臉皮跟拐了彎的城墻似的!”
“什么意思?”魏仲卿恍恍惚惚的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鄭瑞和裴恒齊齊嘆了口氣,苦笑道:“厚唄!”
王三娘得意一笑,又瞥了一眼鄭瑞道:“不過你們也別光想好事,若是這事情真成功了,某個出主意的人,怕是要把來俊臣和魏王他們給得罪狠了。我可是聽的真真切切的,郎官們話里話外的意思,那魏王武承嗣就是始作俑者!”
王三娘本意是為了煞一煞他們幾個的得意勁兒,但說到后來,自己也覺得很有道理,竟跟著提心吊膽起來。
聞得此言,鄭瑞也苦了臉,“還真把這茬給忘了,看來出風頭這種事,以后還是不要干了!”
“聽三娘這么一說,我突然沒這么羨慕兄弟你了!”裴恒抹了把虛汗道,“希望郎官們口風嚴謹些,別把你抖摟出來了!”
“但愿如此吧!”王三娘擔心的看向鄭瑞,她可不希望鄭瑞有任何的意外,心里又想,要不要借二兄的關(guān)系和武攸義套套交情,那家伙還是蠻講義氣的,又是武家的一份子,應(yīng)該能幫著說些好話吧?
“若是真因為此事連累了元瑟,那我……”魏仲卿也開始擔心起來了,心中不免起了幾分歉疚。
見大伙為他擔心不已,鄭瑞反而灑然一笑,道:“我不過一個小人物,哪里值得他們費心對付了,況且我就是一個出主意的,具體去施行的又不是我,怎么也惱不到我身上不是?”
“也只能這么想了?!?p> 王三娘、裴恒和魏仲卿三人都沒了方才的好心情。
半刻后,王三娘與鄭瑞一道回了思源齋。鈴鐺和阿莫還在思源齋里焦急的等著王三娘一道回王府呢。
兩人一起進了門,卻見錢輝坐立不安的等在廳堂里。
“出什么事了?”鄭瑞上前問道。
錢輝忙起身與鄭瑞見了禮,見到鄭瑞身后的王三娘,又忙忙的與三娘行了一禮,這才一臉郁悶外帶氣怒的開口道:“吳韋弦那小子又去賭坊了!”
鄭瑞聞言大皺眉頭,冷聲道:“這家伙死性不改?你不會進去把人給我揪回來?”
“我倒是想揪他回來,可我進去之后,根本找不見他?。 卞X輝苦著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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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城金雀
關(guān)于來俊臣等酷吏誣告狄仁杰等七人謀反這事,史書上只詳細記載了兩樁細節(jié),一個是狄仁杰將鳴冤書信藏在棉衣里帶了出去,然后其子為其喊冤,結(jié)果讓來俊臣蒙混過關(guān),還捎帶了一封謝死表,差點致他們于死地;一個是樂思晦的十歲的兒子投書告來俊臣得武則天召見,并促使武則天親自審問了狄仁杰等人,讓他們得到了再次鳴冤的機會。 至于其他的歷史細節(jié),書上沒有記載,所以我就根據(jù)現(xiàn)有的史料進行相對合理的分析,而后杜撰了這些情節(jié)。歷史上李昭德、婁師德等人到底有沒有設(shè)法營救過狄仁杰,不得而知,而樂思晦的兒子為何會成為狄仁杰等人獲救的關(guān)鍵,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推動這件事,也是一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