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俊臣平日里最大的愛好就是炮制人犯,聽著他們哀嚎求饒的聲音,他通體舒泰。生殺予奪,唯有當權者方能享受到的至高權力,他來俊臣照樣愜意享受。
推事院里的每個夜晚,總是有那么幾聲撕心裂肺的呼號,聲達九霄后,或歸于平靜,或徹夜不息。今夜,并不列外。例外的是呼號的主人換做了他自己。
二寸、一寸、半寸……冰冷的長劍即將沒入來俊臣混亂狂跳的心臟。鄭瑞勾唇而笑,今夜他終于要報得大仇了!阿耶阿娘,你們可看到了么,今夜,兒終于要手刃我們的仇人啦!
破空之聲,突兀的響起。
慘叫,鮮血,如預期般迸發(fā)。
就在剎那間,寸許只差,他的長劍沒入了花墻,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來俊臣的手臂,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鏗鏘一聲,一支軍制羽箭落在了地上。
鄭瑞抬起血紅的眸子,看向突然闖入后院的身騎白馬的青年,他手上正舉著一副精良的大弓。
“救命!”
驚魂未定的來俊臣不待看清來人,便拔足而逃,卻被鄭瑞抓住了后領,瞬間天翻地覆摔了個四仰八叉。
“鄭瑞,好久不見!”白馬上的青年看向鄭瑞,一張口竟是這么一句,在如此氛圍之下,實屬怪異。
鄭瑞沒有理會來人,他提劍再次狠狠的刺向來俊臣,今夜他必報此仇!
“鄭瑞,王三娘穿著嫁衣在等你!”
鋒利的長劍一頓,堪堪停在了來俊臣的胸口上。
“武攸義!”鄭瑞再次抬眼看向來人,道,“你想說什么?”
“不要一錯再錯了,陛下不會想見一個殺人的進士!”
“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鄭瑞咬牙道,“若此賊繼續(xù)存留人世,世人皆不得安寧!”
“你若枉死,你的養(yǎng)父母,還有你的妻子,會更加不得安寧!”
寒芒輕顫,鄭瑞默然半晌后,竟是吐血不止,挺拔的身形瞬間佝僂起來,長劍鏗然落地。
“鄭瑞!”
裴恒與王三娘從一重重手持火把弓刀的金吾衛(wèi)士中間穿行而來。眼見著著鄭瑞倒地,他們急忙跑上來將他攙扶住。
“醫(yī)生在哪兒,快過來??!”裴恒回頭大喊,低頭又與鄭瑞道,“阿瑞,你挺住,我?guī)Я酸t(yī)生來,是洛陽城里最好的醫(yī)生!”
鄭瑞只覺得自己一陣一陣的犯暈,他清楚的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朦朧的眼簾中倒映出王三娘火紅的嫁衣,如獨占枝頭的冬日紅梅,美不可言;而他卻已是悄然落地的秋日枯葉,只來得及看一眼紅梅的初綻,便要歸于塵土了。
“錦兒……我……我食言了……”伸手握住王三娘顫抖不止的柔荑,鄭瑞滿懷愧疚,赤血般的眸子黯然了幾分。眼角悄然滑落了兩行淚水,混合著殷紅的血水,那么的觸目驚心。
“我不怪你,鄭瑞……你不會有事的……我還等著你一起拜堂呢!”王三娘哆嗦著嘴唇勸慰著疲憊至極的鄭瑞,取出帕子為他擦拭著滿臉的血跡,心疼的直掉眼淚。
醫(yī)生上前為鄭瑞包扎流血不止的手臂,但鄭瑞卻并不配合,他奮力的抬手指著廂房,眼睛看向裴恒,廢力的開口道:“吳……吳韋弦,他,他是為我而死……好好……安葬……”
“是,我知道了,你放心!”裴恒連連點頭,繼而催促醫(yī)生道,“快快止血包扎,快!”
在鄭瑞倒地的瞬間,來俊臣以驚人的速度一躍而起,捂著鮮血淋漓的手臂狂奔向那騎馬的武攸義。
“武將軍,救命啊,這賊子要殺官造反!”死里逃生的來俊臣張嘴咬人的習慣依然保持的很好。
“殺官造反?殺了你就算是造反?你算哪根蔥?”武攸義斜眼瞥向來俊臣。
“我……”來俊臣張口結舌。
“來人,鄭瑞等人違反宵禁,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帶走!”武攸義下令逮捕鄭瑞裴恒等人。
來俊臣哪里看不出來,這武攸義救他是假,為鄭瑞掩過是真。他來俊臣方才可差點做了鄭瑞的劍下鬼,可不能輕饒了那小子!
“武將軍且慢,您有所不知,此人硬闖我府門,意欲行刺,我家中仆從數(shù)人皆斃命于此人手中。下官也差點死在這兇徒手里。此事武將軍也是親眼見的,此賊若不嚴審,天理何在?”
武攸義將馬鞭壓在來俊臣的肩頭,貌似親切的言語道:“你無緣無故的攪了人家的好日子,換做是我,我也得一劍結果了你!”言罷,他回頭催促手下的執(zhí)金吾道,“磨蹭什么,趕緊將人帶走,老子還趕著回去用晚膳吶!”
聞得此言,來俊臣差點吐血,這武攸義是擺明了態(tài)度來保鄭瑞的??伤睦锟暇痛朔胚^鄭瑞,他冷聲道:“武將軍,抓捕謀逆案犯是下官職責所在,哪里能勞動您的大駕?陛下若知曉了,定會責怪下官不曉事!”
來俊臣此言隱含威脅之意,他武攸義什么時候受人脅迫過?他亦冷下臉來,道:“官兒不大,威風不小??!”
既然這武攸義如此偏袒鄭瑞那小子,那就是是敵非友,來俊臣仗著有武皇陛下?lián)窝?,知道武攸義不能把他如何,也毫不客氣的回擊道:“不知武將軍可還記得七八年前英國公徐敬業(yè)謀逆案?他就是逆賊徐敬業(yè)同黨之后。此子本該流放,卻隱瞞身世,藏匿至今,不知有何圖謀!武將軍莫要沾染了是非,讓陛下為難!”
這事武攸義還真是不甚清楚,把玩長鞭的手停頓了片刻,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鄭瑞。謀逆這種罪名,等閑人是沾惹不起的,便是皇帝的親兒子都不敢沾惹,何況是他。
王三娘聞聽來俊臣的信口雌黃,那是氣炸了肺。她揚起頭來,一指來俊臣,怒喝道:“你這奸賊,七年前是你害死了鄭瑞的耶娘,為了掩蓋罪行,才栽贓元家謀逆!你才是罪魁禍首,你才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
“小妮子胡說什么!”被戳穿了假面的來俊臣色厲內(nèi)荏的喝道,“你們王、鄭兩家,包庇逆賊,罪大惡極!來某必定上報天子,讓你們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威!”
“你……”王三娘氣得跳將起來,她當真是低估了來俊臣的臉皮子厚度。
見武攸義猶疑,裴恒冷靜的在一旁補充道:“武將軍,咱們有鐵證,可證明此賊之罪,您最好將他抓起來,想必多的是冤魂要生吞活剝了他!”
“看來這案子不小??!”聽到這里,武攸義已然做出了決斷,他冷眼瞥向來俊臣道,“來中丞的嫌疑不小,想必不利于陛下探明案情真相。武某倒是可以代勞向陛下陳述此事,不知來中丞意下如何???”
“這……”來俊臣額頭冒汗,所謂真相,他心里自是清楚的,若是讓武攸義插了這一手,對他的確不利。他火急火燎的想著對策,心中越發(fā)痛恨鄭瑞,此子不除,他就不姓來!
武攸義此次阻止鄭瑞殺來俊臣,不過是想著到時候能在武皇陛下面前保住鄭瑞以及王、鄭兩家;不過現(xiàn)在看來,來俊臣這家伙果然不是個會‘感恩’的人,他有些后悔了,應該讓這廝死在鄭瑞的劍下,然后報個自殺就是了。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恨自己箭術太準。
“有道是,天作孽,猶可赦,自作孽,不可活。來中丞,好自為之吧!”
武攸義冷幽幽的留下一句,帶上鄭瑞等人,拍馬便走。他沒有權利抓捕來俊臣,便是今次自己出馬幫襯鄭瑞也是冒了風險的,一旦此事傳開,他也少不得被人詬病,說他濫用職權。所以必須趕在來俊臣之前進宮去,可不能任由他胡亂攀咬,否則便是功虧一簣,人情沒了,還帶累了自己,那可就真是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