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曾經是自由的人,在淪為奴隸后,自然會對奴役自己的“主人”產生恨意,無時無刻不向往失去的自由。
但如果是從小被當做奴隸撫養(yǎng)長大,從未被允許擁有自我的人,會自主產生反抗的意識嗎?會相信自己有成功的可能嗎?
他們知道自由意味著什么,要怎樣“自由”地生活嗎?
阿瓦爾將安雅的話翻譯給了女人。
她眼中的神情更加激動了,棕黑色的眸子中燃起了兩團火。
“%#&@#¥%——??!”
“他們……打我,不讓我吃飯,用鏈子把我拴著,我要復仇?!?p> 阿瓦爾起初用平淡的語氣翻譯,但說到某個詞后停頓了一下,然后省略了一段。
安雅發(fā)現他又不自在地看了自己一眼。
“你說,你能幫我們出去?”安雅接著問道。
“是的,我知道妖境的‘魂眼’。獸人們聊天的時候說過,他們經常去那里祭祀?!?p> 翻譯到這一句,阿瓦爾眼睛一亮。
所謂的魂眼,就是每個妖境形成之初,能量聚集的中心。
在這個地方可以一眼看出妖境的本質,它們遵循著“一定要與找到魂眼之人交流”的規(guī)則。
安雅和阿瓦爾來了這么久,妖境都沒有主動搭理過他們,那么只能去到魂眼所在之處,強迫它與他們對話了。
“好吧,那就有勞了?!卑惭劈c了點頭,“怎么稱呼你呢?”
“嘰嘁?!?p> “什么?”安雅不是很明白。
“獸族給奴隸取的名字都這樣。”阿瓦爾低聲解釋,“獸族中不同階級智力差距很大,取這種名字,是為了讓底層獸人勞工也能方便發(fā)音?!?p> 安雅沉默。
以前,她只從書上看到過一點關于獸族的事,她只知道他們是“殘暴邪惡”的,但她的知識也僅限于此。
現在她也沒有遇到過獸族施展暴行的現場,對他們的行為,也只是窺到了冰山一角。
可是對安雅來說,這一角,已經是心頭的重負。
“阿瓦爾,你有多余的衣服吧?!卑惭趴聪虬⑼郀柺稚系慕渲福敖o她拿一件?!?p> 阿瓦爾拿了一件交給嘰嘁,可是她左躲右閃,眼中盡是不解。
“沒用的。”阿瓦爾用我就知道的語氣說,“獸族的奴隸腦子里沒有這種意識?!?p> “那你怎么不早說……”
“為了讓你親眼看到啊?!卑⑼郀柨椿貋恚安蝗荒悴粫佬牡??!?p> 安雅沒話說了。
她在心里想著,今后要如何處理這批奴隸的問題。
她們的心智不成熟,既不會說人族的語言,也沒有自保能力,還有不少身負殘疾,今后要怎么辦?
——首選自然是交給教會處置。
光耀教會一向把救助孤寡難民看作當仁不讓的責任,也許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希望她們能遇到一位有同情心、有責任感的修女。
在剛看到那個地下室時,安雅心中非常氣憤,也非常想要幫助這些奴隸??烧娴囊冻鰰r間精力和錢財了,她又猶豫了起來。
此刻,安雅才體會到自己的偽善。
有點苦澀。
安雅和阿瓦爾跟著嘰嘁,向城堡外走去。
她執(zhí)意要從有馬夫尸體的那間馬廄繞行。
在親眼看到馬夫的尸體時,嘰嘁崩潰地大笑起來。
她手舞足蹈著,圍著尸體跳著原始的舞蹈。邊跳邊笑,邊笑邊跳,笑著跳著,動作漸漸變緩,變成了凄厲的哭聲。
“獸人,可真該死啊。”安雅看了一會,只能說出這么一句話。
“你以后會更加明白的?!卑⑼郀柮鏌o表情,言簡意賅。
***
經過之前的發(fā)泄,嘰嘁的情緒明顯好轉了很多,眼中時刻存在的憤恨消去了一些。
她帶著安雅和阿瓦爾走出了城堡的庭院,來到了一片白色的沙漠。
沙漠白得刺眼,一望無際,在遠處與褪色的天空連成一片,分不清楚界限。
混沌。
安雅又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
但這次,她想起了在哪里相識過。
——在修道院選拔時的幻境中。
不過,這片沙漠的層次比修道院的幻境低一點,內涵也要少上許多。
于是安雅不害怕了。
走著走著,在沙漠的中央,出現了一棵光禿禿的樹。
一棵枯樹。
樹身像抹了石灰似的慘白,頂端的枝杈則是焦炭狀的黑色。
沙海旋轉著緩緩陷落。
像一個漩渦,一個天坑,沒來由地出現在迷途的行人面前,是通向地獄的大門。
阿瓦爾有些戒備,嘰嘁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跟上前去。
安雅站在沙坑的邊上,一邊抑制著高處俯瞰的眩暈,一邊努力用眼睛分辨坑中之物。
沙潮褪去,露出其中的藏物,它們層層疊疊,犬牙交錯。
是森森白骨。
【此二人,為汝此次所獻之祭祀?】
這個聲音低沉粗啞,蒼老而無生意。
安雅腦中一震——有人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擅自取用了她心靈感應的通道!這種感覺就像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時,有蒙面土匪破門而入。
傷害不大,但具有侮辱性。
阿瓦爾一把掐住嘰嘁的脖子,將她舉到空中。
【不是的!】
安雅聽到有另一個女聲在腦中大喊。
是嘰嘁。
只不過這次,她能理解她說的話了。
【已經結束了,獸人再也不能奴役我了!】嘰嘁的聲音在安雅的腦中掙扎,好似暮時的鐘聲。
【你要放我們出去,她殺了馬爾科姆,她滅了他們滿門!】
“她”是說我嗎?
【阿瓦爾,把她放下來!】安雅在腦中喊道。
阿瓦爾順從地松開了掐著嘰嘁的手。
她摔在他的腳邊,淺咖色的頸上有一圈明顯的指印。
【講清楚一點吧?!堪惭抛呓鼑\嘁,蹲下身與她平視。
【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普通的奴隸,我比別的奴隸聰明,這是薩滿說的?!繃\嘁揉了揉喉部,一邊咳嗽,一邊慌忙地回應。
【我曾經試過逃跑,試過很多次,別人都不敢這么干!薩滿把我抓回來,折磨我!后來來了穿著銀色盔甲,帶著劍的男人,薩滿讓我去騙他、騙他到這里來!】
【他說、說只要我照做,他就不會再打我!可是那個男人死了,薩滿把我抓回去,讓馬夫折磨我!】
她蜷縮在地上,又哭了起來。
滿臉淚水碰到地上的白沙,被吸得干干凈凈。
就像它們不曾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