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處廣場,一群鴿子擦著安雅飛過,轉(zhuǎn)眼一看,街邊的路燈下依舊站著放聲歌唱的詩人。
他穿著有些寬大的舊衣服,面前倒放著一頂夸張的大帽子,聲音高亢嘹亮,卻十分哀戚。
Catari, Catari
pecchè me dice sti parole amare
pecchè me parle e‘o core me turmiente, Catari
Nun te scurdà ca t’aggio date‘o core, Catari
nun te scurdà
Catari, Catari
che vene a dicere
stu parlià, ca me dà spaseme
Tu nun‘nce pienze a stu dulore mio
tu nun‘nce pienze, tu nun te ne cure
Core, core’ngrato
t’ale pigliato‘a(chǎn) vita mia
tutt’è passato
e nun‘nce pienze chiù
……
安雅聽出來了,這是塞爾瓦托·卡爾蒂洛的《負心人》。
長相平平的男歌手在街頭的路燈下唱著詠嘆調(diào),平白令人喪氣。四周人流涌動,卻沒有一個駐足聆聽、觀看。
人流在這位吟游詩人附近繞開,讓出一塊圓形的空地,就像規(guī)避鯊魚的沙丁魚群。
安雅覺得有股涼意竄上脊梁,像一條滑溜的泥鰍貼在她的脊背上。
又像是一條蛇。
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口袋,那里好死不死,竟有一個硬幣。
安雅掏出硬幣,快速上前將其投入了地上的大帽子里,然后逃命似的離開了。
吟游詩人依舊忘我地唱著自己的歌謠,肢體動作謙卑、拘謹。
他連一眼都沒有施舍給安雅。
引路的駝子左拐右拐,又把安雅帶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門旁赫然有個牌子。
——輪回劇場。
安雅毫不意外地見到駝子身子一側(cè),站到了門旁去。
她看了他一眼,那張畸形、丑陋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碩大的鼻子在陰影中看上去更像一頭大蒜了。
安雅走進門中,迎接她的依舊是浪蕩的嚎叫和難聞的酒精味,還有醉漢們此起彼伏的吹噓聲。
但是少了什么。
……少了一個嗓門最大的。
安雅四處尋找著巴洛的身影。
他還是坐在上次安雅見到他的位置,身邊的幾個同伴還是互相吹著牛逼。
只是巴洛閉嘴了。
那身一看就知道很貴的甲胄依舊穿在他的身上,但背后裂開了一個大洞,從中伸出兩對直直的厚翅。
他的翅膀上有許多層鱗粉,它們到處都是,隨著巴洛的動作四處飛舞,灑了一桌一地。
巴洛正趴在桌旁聳動身體。安雅從后面轉(zhuǎn)過去,發(fā)現(xiàn)他按著一個造型十分不逼真的人偶,被蛾子般的翅膀完全遮住。
仿佛為了強調(diào)人偶的特征似的,它被裝上了一頂銀亮彎曲的假卷發(fā),和一對會發(fā)光的,深藍色的燈泡眼。
安雅看了看旁邊酒瓶上自己的倒影,聯(lián)想到了不好的事。
這時候,巴洛突然從人偶身上抬起了頭。
他在看我——?
安雅身上沒有武器,只好從身邊抄起一把椅子,劈頭就想砸過去。
“放輕松?!?p> 突然有個人拉住了安雅高舉的胳膊,他只是輕輕一捏,就卸去了安雅身上的力道。
她的胳膊一麻,手中的凳子啪地摔在地上。
安雅明白這個套路。
上次來這里,也有這么個人握住她的胳膊,然后她就差點死了。
安雅凝聚自己的魔力,想要用暗能量、死靈術(shù)、詭影,任何她能想到的東西炸死這個人。
可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在夢中,安雅沒有魔力。
“放輕松,”那個人又重復了一遍,聲音邪魅狂妄,但頗具風情,“這次我不想和你做那事。”
安雅想起了迪特里希的評論:“他是黑暗精靈的皇子,伊諾克?!?p> 男人嘆了口氣,竟被安雅聽出一絲莫名其妙的寵溺,這個想法又讓安雅一陣惡寒,身上冒出一層冷汗。
“不過,雖然我沒興致了,看上去有人倒是很熱衷?!?p> 伊諾克的薄唇勾起,形成一個寡情的弧度:“你看看那個人偶,長得像誰?”
安雅木著臉看向巴洛,本以為他會攻擊自己,可他只是趴在桌上,邊動作邊看著她。
那張?zhí)鸬哪樝袼纳眢w一樣發(fā)生了變異,眼窩的位置擴大到了額頭上,如今他的一對眼睛像兩個巨大的半圓球體,從他的顴骨處一直覆蓋到額頭的位置。
安雅在那兩對球體的弧面上看到了許多六角形的方塊,它們反射著光線,每一個方塊里都有一張她的臉。
巴洛張了張嘴,他的下頜裂成四瓣,從中伸出了一根長長的,吸管一樣的口器。它只是在外面探了探,就倏地縮了回去。
安雅被接二連三的怪事嚇得麻木了,人一麻目,膽子就變大了。
“長得像你?!?p> 拉著她的力道忽然變大,安雅一口冷氣還沒吸完,就被那個男人拉到了身前。
“膽子變大了,嗯?”
伊諾克緊緊貼在她的身上,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安雅將剩下的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用力推,可是就像按在鐵板上一樣,徒勞無功。
安雅已經(jīng)感覺到了對方身體的弧度,和他漸漸變得粗重的呼吸。
她不敢動。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安雅直視著對方狹長的鳳眼,里面是一對紅寶石一樣的瞳仁,在有些昏暗的房間里微微發(fā)光。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是你把我引來的嗎?”
伊諾克咂了幾下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問問題的是我才對,小貓咪?!?p> 他說話時尾音上揚,非常有風情,只是遣詞造句中總透著令人迷惑的邪惡:“不過,我可以大發(fā)慈悲地給你一點解釋,權(quán)當你乖巧的獎賞?”
安雅感覺到他貼著自己的身體蹭了蹭,小臉立刻綠了。
見她裝出的平靜表情終于碎裂,男人開心地笑了。
“這里是夢界,我不是引你來的使者。夢界是不能由別人‘引來’的,人類現(xiàn)在連這種常識都不教給自己的法師了嗎?”
夢界……這里就是夢界……?
安雅立刻想到了露娜,那只被她放在家里的小黑貓,不知現(xiàn)怎么樣了?
這里就是露娜的故鄉(xiāng)嗎?可是她沒有在這見過像它一樣的生物。
“想到了什么嗎?”
伊諾克饒有興味地看著安雅,他并未出聲打擾,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待她稍有回神時,才繼續(xù)他的科普工作。
“你……請你先放開我?!?p> 安雅話音剛落,就發(fā)覺腰上的胳膊又緊了一下,她一口氣沒緩上來,差點被勒得昏過去。
“放開你也可以。”
伊諾克鳳眼閃爍,顯而易見的邪惡不斷滾動:“申請個任務,到卡爾賓蘭來,嗯?”
……你以為我是傻逼嗎?
“我不覺得你是傻逼?!币林Z克看了安雅一會,露出了你知我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