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趙泗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船長竟然會是一個女子,他在大明待得時間雖然不多,但是早就熟識了大明人的民俗,尤其那種對婦女的各種規(guī)矩讓他印象深刻。一個女子即使是窮人家的女孩兒,出來拋頭露面的也是甚少,有時候窮人寧可賣掉閨女也不會讓女孩出來謀生。
上船的時候天剛能視物,碼頭忙碌成一片,水手們忙著將早已準備好的貨物裝載到船艙中。趙泗是被宋歡領(lǐng)到船上的,此時他正在船上一個小房間里,這里是船長獨享的空間。他面前是一個十七八歲穿著男人衣服的女子,看得出來這女子穿著男裝并不是為了假扮男人,因為她竟然還抹了胭脂,她所以穿男裝純粹是因為男裝更加方便。
趙泗也是見過大人物的,過去省級的領(lǐng)導(dǎo)也沒少見,但是此時在這個女子面前他卻不知道如何應(yīng)付,倒不是緊張,而是那種突然超出掌控的事情出來時候,習(xí)慣性的不自然。他上船前無數(shù)次想象要如何應(yīng)付船幫頭,如何拉好關(guān)系為自己將來鋪墊好路子。他心中此時已經(jīng)有了詳細的規(guī)劃,先是跟著李家的船跑生意,等路子熟了然后就自己買船經(jīng)營。如此的話一個李家的船幫頭自然是值得籠絡(luò)的,起碼能從他那里得到許多外面不可能了解到的行規(guī)內(nèi)幕。
可當(dāng)自己眼前出現(xiàn)一個小姑娘,然后別人在告訴他這就是幫頭的時候,他的一套說辭完全沒用處了,傻在當(dāng)場完全直著眼睛像個蠢貨。
還是這姑娘給自己解了圍,姑娘指了指房間的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公子請坐?!?p> 趙泗瞬間恢復(fù)如常:“謝小姐。”
女幫頭又道:“公子在小女子家中可住的舒服。”
趙泗一愣:“你家?”
隨即反應(yīng)過來:“莫非小姐是潘老爺···”
女幫頭道:“沒錯正是家父,小女子潘月見過公子?!?p> 趙泗一驚,起身作揖道:“原來是潘小姐,在下失禮了,承蒙潘老爺照顧感激不盡。以后還望小姐能些些照顧則個。”
趙泗本是客氣,誰料那潘月卻正色道:“趙公子切勿如此,有一事請趙公子諒解,若公子還在我家中,自當(dāng)以貴客相待。但若公子上得船來,照顧一詞以后莫提為好。既然上了此船就是水手,就得聽我的,這里每一個人在我眼里都一樣,請公子自重?!?p> 趙泗又是一愣,這女子變臉太快,簡直不按常理出牌啊,而且上綱上線,弄得趙泗非常尷尬。
尚不及答話潘月又道:“當(dāng)然若是公子此時改了主意,且回我家,潘月改日自當(dāng)親自賠罪??扇羰枪訄?zhí)意上船,那請現(xiàn)在到船上去幫忙搬貨。”
趙泗這氣受的,要是個普通明人被一女子如此擠兌怕受不住氣,可趙泗心中沒有那種女人低人一等的觀念,反而他對女人有些獨特的看法,比如他感到一個女人要是狠起心來勝過十個男人,所以從來不敢輕視。
趙泗又升起了一股子寄人籬下的感覺,很不舒服。但很干脆的立即起身作了一揖,然后對著潘月笑了笑轉(zhuǎn)身就出去了。
趙泗出了船艙,在甲板上四處瞅了瞅,發(fā)現(xiàn)了宋歡,馬上揪著:“好你個宋歡啊,這船幫頭是潘家小姐,你竟然不告訴我,想看我笑話是吧,你小子長能耐了啊。”
宋歡馬上賠笑道:“公子勿怪啊,這可怪不得我,一個女公子出來做船幫頭,你也知道這說出去不太好聽,所以老爺不讓說的,這船上的人除了您啊,現(xiàn)在沒一個知道的呢。所以公子也不要聲張啊?!?p> 說完還賊兮兮的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有人注意,才松了下心。
趙泗拍了下宋歡的頭道:“即使這樣你也得告訴我這船幫頭是女人啊,讓我心里好有個譜?!?p> 趙泗心想要是早知道是女幫頭,上船前買上一古腦上好的胭脂水粉,不信還搞不定一個小姑娘。
宋歡突然嘆了口氣:“公子有所不知啊,這小姐自由性格執(zhí)拗,老爺又這一個孩子從來當(dāng)男孩兒養(yǎng)。這七八歲年紀就跟老爺出海玩耍過,后來大了些硬是揪著要出海,要我說老爺也是慣得,后來沒成想還真答應(yīng)了。這不做了三年幫頭了,底下的那些混子們(指船上的水手),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以后公子怕也要小心點了,莫要惹著了她,老爺那里也不好說話的?!?p> 趙泗心想行船這行的人最忌諱女人上船,潘安雖然是李家的管家,但是這船隊終是李家的產(chǎn)業(yè),這么明晃晃的把個女人放到船上管事,不怕惹惱了李家。
于是問道:“這潘小姐管船,莫非李家人也沒用意見。”
宋歡道:“哎,當(dāng)初正是李老爺親自給我家老爺說的,沒有他同意,我家老爺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如此啊。而且潘小姐還是李老爺?shù)牧x女呢,李老爺待之有如親生閨女般?!?p> 聽到這里趙泗覺得,難怪這女子能把一船人制得服帖,恐怕里面少不了潘家和李家的威勢啊。心里頓時多了些輕蔑之意,直覺得潘小姐也沒什么特殊之處了,畢竟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嗎,也沒有了繼續(xù)打聽下去的意思,對宋歡道:“好了,我現(xiàn)在也上船了,現(xiàn)在要去搬貨,你就回去吧?!?p> 宋歡道:“恩,哪公子我先告辭了。哦,差點忘記了,老爺讓我給公子備了一些東西,我找人拿上來?!?p> 一會兒,兩個壯漢抬著一個大箱子上了船,宋歡吆喝著要他們搬到睡倉去。趙泗沒管他們,自己跑過去跟眾人一起,把碼頭上的貨往船上搬了起來。
碼頭上此時堆積著一個個方形的大包,兩個人就能抬起來,倒也不是很重。趙泗跟一個大漢抬起來就走,身后照樣是一群領(lǐng)著抬貨的工人,不同的是他們都是先到一個書生樣的人那里登記下,然后才兩兩來搬。趙泗剛把一個包搬到船上,正好碰到了出來的潘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潘月正在給自己做手勢,讓自己過去。趙泗放下貨本想說讓大漢等等的,結(jié)果大漢徑直便下了船,然后剛好從艙里出來的倆人抬起貨又進了船艙。
“你在干什么!”
趙泗剛到潘月面前,便被她吼道,全然不是淑女做派。
“搬貨啊!你難道沒看見嗎?”趙泗也沒有好氣,心想你讓我搬貨,現(xiàn)在到問起我,明擺著找茬嗎。
“哼,起船后給我把甲板洗了?!?p> 潘月理都沒理趙泗,轉(zhuǎn)身就走了。
趙泗還要在分辨,一個正在往艙里抬貨的伙計拉住他,“新來的吧,碼頭上的不用我們管的,是苦力弄上來。我們只能把東西搬到船艙就好,因為艙里是不讓苦力進的?!?p> 趙泗方才明白自己弄錯了,難怪下面的工人都要登記,原來是記工呢,自己白忙活了。不過心里還是不服,所謂不知者不罪啊,也沒人告訴自己要怎么做,憑什么罰他,全然忘記了自己的態(tài)度。
“好了別站著了,幫我把這包絲貨搬下去,老李頭又偷懶了。”身邊伙計道:“哎,一把年紀了早就勸過他攢點錢買塊地安生過活,何苦受這活罪,都是賭害的啊?!边@個伙計叫初七,二十多歲年紀,看名字就知道是大年初七生的,為人很熱心跟趙泗細細講了一遍船上的規(guī)矩。
趙泗搭了把手倆人抬起大包就往艙里去了,下了艙還得在下一層才是貨倉,中間的是船員住的地方,叫做睡倉。貨倉往下是一排密封的隔艙,也叫水密艙,不能存放東西,不過卻起到加固船體和增加船力的作用。趙泗把絲包抬進貨倉后,看到已經(jīng)有大堆的絲包占據(jù)了大半個艙了,一層一層直到貼近上艙板,還有船工搭著梯子把下面人遞上來的貨包架上去。
趙泗跟初七放下絲包就有人接手,倆人便出去了,出去的時候又遇到了兩組同樣往下搬貨的工人,在擁擠的樓梯不得不讓了一下。這船上有三十幾個水手,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終于把所有的貨都裝在了船上,大部分的貨物都是絲貨,其余最多的就是糖。
靠在一層一層的摞起來的絲包上,趙泗跟眾水手們喘著氣,心里卻很舒坦,人都是這樣,當(dāng)看到自己的辛苦有成果的時候總是有好心情的。這時候在艙口邊上蹲著一個老漢,用蘆葦筒子抽著煙。這老頭叫李忠,快五十了還沒有娶親,一輩子在船上漂,本來這個年紀已經(jīng)不適合上船了,可他嗜賭如命,干了半輩子苦力硬是沒有攢下積蓄。李老爺李夢生念他為李家出了一輩子力,便默認他繼續(xù)在船上混生活,船幫頭工人也都照顧他,偷偷懶什么的都不會去管他。
看老李頭抽煙,初七喊到:“老李頭,你又在艙里抽煙,當(dāng)心小姐罰你洗加班。”
老李頭瞪了這船工一眼:“我說小初七,你娘的瞎管什么閑事,事多是不是。老子在船上干的時候,你娃兒褲襠還是開著的?!?p> 初七搖了搖頭,眼鏡一翻看著船上板,不再說話了。其余的船工都哈哈笑著,不知道在笑誰。
這時候趙泗想的倒是洗甲板的事情,自己剛才不是被潘月罰要洗嗎,難道這洗甲板就是慣常罰船員的手段嗎。正想著突然傳來了潘月的聲音:趙泗,你出來。誒,誰又抽煙了,是老李頭嗎。
潘月正是來叫趙泗洗甲板的,而且還親自來喊,不過卻有個意外收獲,老李頭也被抓到了,被罰跟趙泗一起洗。
倆人用大塊的麻布蘸著海水,一塊塊的磨洗這船板,一邊聊著天。老李頭上船幾十年,閱歷可謂是豐富之極,從南洋的土著講到日本的溫泉,滔滔不絕。洗完甲板船早已遠離了廣州,甚至看不見陸地的邊了,眼里只能看見一前一后同是李家的海船。此時天氣不錯,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海上也沒有一點霧氣,趙泗以為已經(jīng)到了海中??粗|闊的海面,像個土包子一樣,感嘆了一句:“大海真是遼闊啊?!?p> 老李頭輕蔑道:“這才到哪啊,還早著呢?!?p> 趙泗道:“這是去哪里啊,是南洋嗎。”趙泗竟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潘安也沒有特意告訴他。
老李頭道:“日本。”
趙泗奇怪,他留意著船是一直往南走的:“船不是一直在往南走著嗎?!?p> 老李頭道:“避人耳目而已,朝廷嚴禁跟日本貿(mào)易的。”
知道是去日本后,趙泗還要跟老李頭打聽打聽日本的情況,這時候一個小廝來找他說是潘小姐傳喚。
到了潘小姐的房間后,趙泗被客氣的讓了坐,潘小姐的房子里有張桌子,這是唯一的家具,不過比起其他船員來說已經(jīng)是很豪華了。趙泗就是被讓在了桌子邊,此時桌子上有些菜肴。
原來潘小姐是想請趙泗吃飯,潘小姐很小口的吃著,也不說話,趙泗明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也不開口。倆人就這樣慢吞吞的吃完后,潘小姐讓趙泗回去休息。這番舉動弄的趙泗莫名其妙,這就是打一棒槌給個甜棗嗎,做的也太拙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