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提莫提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儀仗才算走完，卻是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錦衣衛(wèi)方收隊離開，街道這才恢復(fù)了原來模樣。小梅回到戲班，徑直去了后臺二樓，將行頭檢查了一番，正待將管事的叫來，問問近些日子的情況，剛走到門口，就聽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推了門向外看去，見管事的已上了樓來。

　　管事的抬眼見小梅在，似乎很是松了一口氣，趕上幾步，急切道“賀老板，哎喲，謝天謝地，您在啊。”

　　小梅詫異道“您別著急，發(fā)生什么事兒了么？”

　　“那.....那個”管事的說話間，小心翼翼地向樓下望了一眼，隨后趕緊收回目光，向小梅道“郡主府的人又來了，這次是點了名兒說要找您，您看?！闭f罷，看向小梅，似乎生怕他不同意。

　　小梅知道，打從表姐買下這戲班子，自己便再不為登臺犯愁?？擅看纬鋈?zhí)行任務(wù)，一走就是一年半載，戲班兒的事兒，都是管事的在料理。其實，就算自己不出去，也不善經(jīng)營，最多一時興起，唱上幾出，把流水席弄得十分慘淡。自己滿足了，管事的卻還要拼死拼活，趁自己不唱的時候，把賠的錢賺回來，不然，當(dāng)真要倒貼錢來養(yǎng)著戲班子，心下已很是歉然。

　　小梅向管事的一笑，安慰道“您放心，我馬上去看看。”

　　“哎哎哎，好好好?！惫苁碌男睦镞@石頭才算是落了地，湊近小梅悄悄往樓下一指“門口兒呢，請他進來也不進，說就在門口等您。”

　　小梅聽罷，側(cè)頭向樓下望去，隱約見戲班門外，站著個二十出頭的少年，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微微皺了皺眉，遂向管事的一笑“沒事兒，您不用管了，我去找他，您忙去吧?！?p>　　“哎，哎，哎，好。”管事的笑著下了樓去。小梅轉(zhuǎn)身倚著二樓廊子，向樓下那人望去，正巧那人也剛好抬頭，相對望之，彼此一笑，點頭示好，小梅隨即轉(zhuǎn)身下了樓去。

　　那人見小梅走下樓來，并未迎上前去，待其行至身前，淡淡一笑，拱手施禮“賀先生?！?p>　　小梅見那人雖只著了件玉色布絹襕衫，卻難掩英姿挺拔，氣宇軒昂，周身，有種自然而然的貴族氣質(zhì)，朗目似星，眉宇間融合著，令人感到很舒服的滿足與優(yōu)越，愈看愈覺得眼熟，遂一笑，回禮道“您是郡主府的人？”

　　那人一笑“在下常胤緒，我三弟萬選在路上認出了您，父親知道后讓我來找您?！?p>　　小梅恍然，那郡主府護衛(wèi)，原是懷遠侯的兒子，而此人便是那日除夕宴上，禮待賓客的懷遠侯世子，年紀(jì)雖比自己小了些，卻仍要顧忌君臣之禮，提襟拜下“草民拜見世子?！?p>　　熟料，小梅這一拜倒，嚇壞了常胤緒，趕忙將他扶起，口中不住道“使不得，使不得”看向小梅一笑“離大哥與我家素有往來，我一向視他為兄長，您是離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兄長，請千萬別多禮?！?p>　　小梅見他如此說，坦然點點頭“好~”

　　常胤緒見小梅并不忸怩，更是高興，遂向小梅道“公侯不得擅見外臣，幾位雖非朝廷中人，但總還是要避諱些，所以就不留帖子了，煩請幾位明日辰時正，務(wù)必到府上一見，累賀先生將此事轉(zhuǎn)告離大哥?！?p>　　小梅知道，離歌笑又猜中了，向常胤緒點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煩勞轉(zhuǎn)告侯爺，請他放心?！?p>　　“有賀先生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告辭”常胤緒說罷，向小梅躬身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小梅既得了這信兒，便是不能繼續(xù)留在戲班了，滿是歉意地又跟管事的打了聲招呼，匆匆趕回醉生夢死，將此事跟離歌笑說了，幾人一致決定，按時赴約。次日一早，四人先著便裝，分三撥入城：燕三娘先以輕功入城，考察郡主府各個入口，隨后，小梅趕在城門開啟時入城，直接去戲班安排；離歌笑和柴胡則雇了輛馬車入城，幾人最后到戲班會合，換上裝備，從戲園子后面的小門兒出去，同樣分四路去郡主府，最終在郡主府西偏門兒會合。燕三娘翻身入內(nèi)，將門打開，幾人進了院子，抬眼卻見，已有一人向這邊過來。離歌笑見那人二十出頭，著一身水綠襕衫，竹青色寬帶束腰，身量修長，遠觀，隱約可察面目清秀，愈近，眉宇間愈發(fā)有著淡淡可親，步履卻是沉穩(wěn)持矜，風(fēng)采不凡。待那人又走近了些，連柴胡都覺得有些眼熟，小梅更是自第一眼便認出了，臉色很是不好意思——來者正是那日在路上看見自己的常萬選。

　　小梅取下面罩，先一步迎上前去，向常萬選行了一禮，笑著解釋“為免生事端，如此實屬無奈，還請公子見諒?！?p>　　常萬選微微一笑，向小梅回了一禮，神情似乎很是理解，轉(zhuǎn)而看向小梅身后的離歌笑一眾道“父親估摸著你們這時候會來，叫我領(lǐng)你們進去?！闭f罷，做了個請的手勢，轉(zhuǎn)身帶路，小梅一笑謝過，向離歌笑幾人一招手，自己先跟了上去，余下三人也將面罩摘了，隨后跟上。

　　柴胡快走幾步跟上小梅，湊近了小聲兒問道“他誰?。吭趺锤杏X哪兒見過？”

　　小梅瞥了眼在前面帶路的常萬選，腳步悄悄放慢了些，小聲兒向柴胡解釋“他是憶卿的三哥，叫常萬選，你記不記得，咱們?nèi)ド轿髑?，我給郡主府唱戲那次，憶卿扮的就是他?！?p>　　柴胡一時恍然“他啊！”想了想，又道“他咋知道咱們從那兒進來？”

　　未待小梅答話，走在最前面的常萬選側(cè)頭溫言解釋“整個郡主府，只西偏門是不臨街的，為掩人耳目，幾位只怕會選擇隱蔽一些的地方，小生由此推測，選了這一邊，余下幾門，其實也是有人候著的?！辈窈鷩樍艘惶?，看了看小梅，后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少說話。

　　幾人一路，隨常萬遠來到內(nèi)院兒中堂正廂，剛踏上門廊，便見里面已坐了三人：常憶卿和常胤緒挨坐在客座上，談笑風(fēng)生，主座上，一半百老者，正微笑著，一邊品茶，一邊聽座下的兄妹兩人聊天。老者著一身家常的黎色底，雜色紵絲綾羅彩繡長衫，外罩個寬袖開襟夾棉長褂，牙色底子，用鴉青蠶絲細細勾勒了一株白描梅花，枝上花朵，皆含苞待放，無一綻開，別出新意，耐人尋味。除離歌笑外，燕三娘、柴胡和小梅只在門外看了那老者一眼，便料定此人必是懷遠侯常文濟：就容貌來講，常萬選更像他父親，常文濟一眼看去略顯消瘦，臉不大，且因如今已年過半百，越發(fā)顯得單薄修長，想來年輕的時候，大概是個十分秀氣的瓜子兒臉。下巴上未蓄長須，最長不過兩寸，修剪得很是齊整，顏色微微發(fā)棕，雖非濃須卻也不稀疏。眉眼柳葉偏杏，眼角略帶丹鳳，此時他正虛目品茶，熱騰騰的茶氣，于其雙目前恍惚飄渺，更讓這一雙眼睛，憑空多出幾分溫婉味道。但見其執(zhí)盞的雙手，雖纖細修長，卻是骨骼精奇，持重靈活，秀氣而不羸弱，可知其內(nèi)家功扎實，善用刀劍。于座，兩腿略開半肩寬，腰板挺直，不靠椅背，上身向前微傾，標(biāo)準(zhǔn)的武將坐姿，如此，又讓人感到，有種不怒自威的內(nèi)斂氣度，然，這種氣度并沒有讓人感到害怕，相反，卻是使人不自覺地想去親近，當(dāng)真矛盾極了。離歌笑四人等在廊子里，常萬選先一步進了廳堂，分別向父親和兄長行了天揖，之后受了常憶卿的萬福。

　　常憶卿向常萬選行過萬福后一抬頭，正對上小梅的笑臉，一時驚異“你們怎么來了？”

　　“噥”常文濟將茶盞放下，略帶責(zé)怪地看向常憶卿，語氣卻全然寵溺“如何對長輩這樣說話？”說罷看向離歌笑“還不見過你離大哥?！贝藭r，常萬選已將離歌笑幾人請了進來。

　　常憶卿背對著常文濟撇撇嘴，但顯然也知道，父親不會讓自己輕易過關(guān)，只得上前一步，向離歌笑道了個萬福，忸怩地小聲道“離大哥。”離歌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常憶卿起身后，見小梅和柴胡在離歌笑身后，沖著自己竊笑不止，狠狠地向他倆瞪了一眼，倆人立時老實了，燕三娘則是一臉活該的表情看向小梅和柴胡。

　　常萬選正待要介紹四人，但見離歌笑上前一步，屈膝稽首，伏地言道“離歌笑見過侯爺?！毖嗳?、小梅和柴胡見其行這般大禮，一時無措，便也隨之拜下，常憶卿見狀，臉色立時有了些黯然。

　　常胤緒和常萬選齊齊看向常文濟，見后者微微皺了皺眉，皆趕忙上前去扶起幾人。燕三娘等起先還有些猶豫，在得到常氏兄弟首肯后，方才起身，卻見離歌笑仍舊長拜不起，三人皆知其中緣故，見常氏兄弟欲去攙扶，站在兩邊的小梅和柴胡一把將兩人攔住，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先別管，常氏兄弟似乎也明白了些，只得作罷。一時間，整個廳堂鴉雀無聲，一眾人只都靜靜地看著伏地不起的離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