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撲朔迷離
就像是連老天都生出了悲憫,常憶卿幾人沒走多一會兒,天空中漸密布烏云,之后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不一刻便成瓢潑之勢,小梅被這傾盆大雨澆醒,雨水落在已經(jīng)被打爛的雙腿上,刺骨的疼痛令小梅立時清醒過來,卻因失血過多,仍舊感到疲憊無力,太陽穴一跳一跳地,震得腦仁疼。
小梅緩了緩,穩(wěn)住心跳,一時間感到口干舌燥,想轉轉頭,接些雨水來喝,卻是連稍稍抬頭的力氣也沒有,又歇息了一會兒,慢慢翻掌向上,接了些雨水,正想捧到嘴邊,誰知就連胳膊動一動,都會疼得不住抽搐,遂再不敢有大動作,只得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單張開嘴,吮吸些順著嘴角淌下的雨水,喝了好一會兒,才感覺舒服些。小梅用余光環(huán)視了周身一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是趴在一片血泊之中,再這樣下去,會慢慢失去知覺,直至血盡人亡,必須要盡快療傷才行,這時,慈慶殿的大門再次打開,小梅待得一眾裙襟窸窣聲漸行漸遠,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察覺廣場上除自己外已空無一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回日月宮。
小梅又歇了一會兒,慢慢鼓起勇氣,兩只手,各自摸索到廣場石磚間的一個縫隙,手指牢牢摳住地磚,拼盡全力將身子往前帶,只移了毫厘之境,小梅已感到,整個下身,想是在一片砧板上被拖動,每一寸肌膚都是針扎般疼痛難耐,伴隨著剝皮抽筋似的拉扯,整個人禁不住痛得抽搐起來,不住地顫抖,上下牙床像是失去控制似地來回打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豆大的汗珠混著雨水,順著滿是傷痕的臉龐恣意流下。小梅知道必然要經(jīng)歷一番痛苦,可沒想到連動這么一小步都如此艱難,但也自知已無退路,遂緩了口氣,緊咬著嘴唇,再一次扒著磚縫,將身體慢慢地,一點一點向前移動,每移動半分,并不比方才受刑時好過多少。
小梅就這樣一步三歇地,努力向前一點點挪動,感覺過了好久好久,方才挪到慈慶殿的一側,期間,時常有巡宮的內(nèi)禁衛(wèi)以及去各殿服侍的內(nèi)人們從小梅身旁走過,無人敢駐足,卻都禁不住偷偷瞥上幾眼,許多內(nèi)人們更是彼此竊竊私語,想來今日慈慶殿一事,只怕已無人不知了。
好像過了幾個四季輪回,連雨都漸漸停了,小梅終于爬進了慶會樓的大門,為著這段路程,小梅的十個手指頭皆已磨爛了,于身后拖延出一條長長的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雨過天晴后便是艷陽高照,如此這般,令人一掃陰霾,暢快無比,對小梅來說卻是另一番折磨,近夏的日頭已帶了些許躁氣,快速奪取著小梅身體中,已是十分稀缺的水分,被打爛的雙股,經(jīng)過這一番浸泡,如今烈日一曬,越發(fā)痛癢難耐,小梅知道這其中利害,奈何如今已近力竭,周身漸漸涌起的燥熱感令雙股的疼痛多了一層撕心裂肺,之前喝的那幾口雨水,早已是完完全全地透支般撐著他爬到現(xiàn)在,每多往前一小段,小梅已開始感覺,連呼吸都帶了些許干涸的焦躁感,疲憊的眼皮顫顫欲墜,遙望向前方的視線已漸漸模糊,最后的記憶,是感覺有人朝自己這邊跑來,之后便徹底昏厥了過去。
回到丘宛殿,常憶卿換洗更衣后,讓金尚宮在外殿候著,留燕三娘在內(nèi)殿,后者盤腿坐在靠墻一角,神色凝重,目光卻全然無神地,直直地望著身前的地面。
常憶卿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想了想,慢慢起身,走到燕三娘身前盤膝坐下“燕姐姐.....”話沒說完,左臉頰上已挨了一掌。
“這就是你的‘辦法’?!”燕三娘壓著聲音厲色道。
常憶卿看向燕三娘淡淡道“這件事,越想要挽回便會越被動?!?p> “所以你就把梅梅給賣了?!”
“這話由我說出來,尹氏才會顧忌,李峘也才好給她臺階下?!?p> “不可理喻?!”燕三娘看向常憶卿的眼神滿是詫異。
“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守夜了,我會留金尚宮在這里,你回自己的房間吧?!?p> 燕三娘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常憶卿幾眼,默默起身,出了內(nèi)殿,留常憶卿一人,仍舊看似呆呆地坐在那里。燕三娘離了丘宛殿,徑直去了慶會樓,一路上警惕著沒人跟著自己,方才悄悄來到鳳來宮,果然發(fā)現(xiàn)柴胡也在,兩人相視一眼,皆是滿面的愁容。
“歌先生呢?”燕三娘在柴胡身邊坐下問道。
柴胡瞥了眼燕三娘,回過頭來仍舊木訥地看著眼前的地面,悶悶地道“被李峘叫去了,還沒回來呢?!?p> “他又想干嘛?!”燕三娘心里的火立時被點起來了“還有憶卿,還以為她是去給梅梅求情的,結果倒好,開口就要人命!!”
柴胡聞言,神色反倒平靜了不少“你跟小丫頭吵架了?”
燕三娘見狀,越發(fā)疑惑“你早知道她不是要替小梅求情?”
柴胡想了想,捋了捋思路,將那晚與離歌笑的談話,挑了些自己覺得的重點跟燕三娘說了,見對方聽完神情多有迷惑不解,勸道“你也別怪小丫頭了,她也不容易,我雖然不太能明白老離的意思,但好歹娘娘腔撿回條命,就先這樣吧。等老離回來,聽他說接下來怎么辦?!?p> “你見過梅梅了?他怎么樣?”
“哎...”柴胡嘆了口氣“聽說,兩條腿都快被打斷了,能怎么樣,撿回條命罷了,現(xiàn)在都沒醒過來呢。硬撐著爬回來的,一路上都是血?!苯蛔「锌馈耙彩菦]想到他能扛下來,是個爺們兒?!?p> 燕三娘沒好氣地白了柴胡一眼“聽說?你沒看見梅梅?”
“俺倒是想去”柴胡為難道“半路上正碰見要去找李峘的老離,他非不讓我去?!?p> “為什么?!”燕三娘心里有些別扭“難不成,他是怕受牽連?”
“你也別怪老離”柴胡看向燕三娘“娘娘腔那邊剛受過罰,這院子里好幾百雙眼睛全盯著呢,老離讓咱注意點兒也沒錯,也是為了娘娘腔好”不忘最后囑咐一句“哎,這回可是你別沖動了啊?!?p> 燕三娘煩躁地沖柴胡揮了揮手,想了想“那小梅現(xiàn)在的情況,你到底聽誰說的?”
“梓沁那丫頭啊”柴胡道“別說,那丫頭還挺仗義。老離讓我回去后,路上正碰上她,聽說是娘娘腔那兒的一個內(nèi)人去內(nèi)醫(yī)院找人幫忙,這檔口沒人敢管這事兒,又正好讓她碰上了,就去找了...找了那什么”柴胡一時想不起來“梓沁現(xiàn)在在哪兒當差來著?”
燕三娘想了想“我記得是跟著至善御醫(yī),一個姓徐的?!?p> “哦,對對對對”柴胡似乎也想起來了“老離提過,那個女醫(yī)官,梓沁把她找來了,幫娘娘腔治的傷?!?p> “她不怕受牽連?”燕三娘立時對徐長今有了幾分好感。
“誰知道啊,不過梓沁那丫頭能去找她幫忙,想來應該不是壞人吧?!毖嗳镆灿X得有理,贊同地點了點頭。
內(nèi)殿的門忽地打開了,兩人向門口一看,回來的正是離歌笑“都在啊”離歌笑說著,在兩人對面坐了下來。
“那小子找你干嘛?”柴胡一上來便緊著問道。
“他沒為難你吧?”燕三娘已經(jīng)對李峘沒了好感。
離歌笑先看向燕三娘“只是隨便聊聊,沒提小梅的事兒?!?p> “他還有臉提”一旁的柴胡一時也有些憤憤然。
“剛看見梓沁了,她說小梅脈象穩(wěn)定了些,日月宮那邊有玥昌在照顧,你們也別太擔心了?!?p> “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燕三娘打量離歌笑一番,目光有著些許疑惑。柴胡聞言,也轉頭看向離歌笑。
“不是知道,而是....”說著,微微垂了頭,若有所思地泛起些愁容“感覺。”
“感覺?”燕三娘沒明白。
“你記不記得,生辰宴那天,李峘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又看向柴胡“你呢,有沒有發(fā)現(xiàn)?!?p> 燕三娘和柴胡對望一眼,不明白離歌笑為什么問這個,燕三娘想了想,猶猶豫豫道“我記得,后來他好像站起來了,不過?!卑櫫税櫭肌安恢浪裁幢砬椤!?p> “和十年前,他見初雪與我一起練武時的表情差不多”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應該說,比那時候更糟?!?p> “他看梅梅和憶卿,想著的卻是你和初雪吧”燕三娘了然,與離歌笑相視一眼,后者坦然一笑“真是再諷刺沒有了....”燕三娘一時悵然,離歌笑看著燕三娘,心里忽然有種莫名的憂傷,另外也覺得,平順之后,幾人的心里,也都多了些之前不曾有過的情感。
“哎,你倆說啥呢?”柴胡顯然不在離歌笑考慮的變化范圍內(nèi),仍舊糊里糊涂地問道“什么曾經(jīng)看見過,他還看見過誰倆比武???”
離歌笑和燕三娘忍不住相視一笑“憶卿告訴你的?”
燕三娘坦然道“是,她說,那是你和初雪切磋武藝時,練的武當拳法,被李峘當做是在跳舞了?!?p> 柴胡現(xiàn)下也聽明白了些,愣了愣道“李峘他吃醋了??”
“可以這么理解吧”離歌笑苦笑著搖搖頭。
“合著他拿娘娘腔撒氣呢?!”柴胡腦子徹底通了“這混蛋!”
“憶卿也真狠得下心”燕三娘見離歌笑張口欲解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大塊頭都跟我說了,我知道是為了救梅梅,可就是...就是..”想了想,煩躁道“就是心里覺得別扭?!?p> “現(xiàn)在憶卿,才是最不好過的一個,真正麻煩的,是李峘?!?p> “難道真是李峘設計的?”燕三娘想起方才柴胡說的話。
“秋盡染的事說不好是巧合還是有人有意為之”離歌笑不置可否“但李峘明顯在尹氏那邊有自己的勢力,不然他做不得主?!?p> “你讓憶卿聽他的”燕三娘看向離歌笑“難道說憶卿這么做是和李峘商量好的?”
“現(xiàn)在看來應該是”
“這小子到底想干嘛?”柴胡有些糊涂了“先挑事兒再幫咱們?”
“也或許是幫他自己”離歌笑若有所思道“如果是有人針對他,咱們幾個,特別是憶卿出了問題,他更被動。”
“那梅梅會怎么樣?”燕三娘擔憂道。
離歌笑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吐出三個字“不知道?!毖嗳锖筒窈鷮ν谎郏瑑扇硕悸牭贸鰜?,這個‘不知道’,并不都是對燕三娘問題的回答。
小梅慢慢醒來,緩緩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一個嶄新的床褥上,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中衣,隱隱可以嗅出些草藥的香氣,身上蓋著個折疊了幾層的薄被,避開了雙股的傷處,十個指頭也已經(jīng)都用紗布包扎好了,一時口渴難耐,掙扎著向四周尋覓過去,見不遠處放著一碗水,伸手去取,奈何沒有一點兒力氣,終究差些距離。
內(nèi)室的門忽地打開,小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去,撐著疲憊的眼睛,見是玥昌呈著一碗湯藥走進屋來,后者見狀,趕忙走到小梅身邊,將湯藥先放在一旁,拿起那碗水,用托盤里的藥勺,舀起勺水送到小梅嘴邊,小梅費力地張開嘴,玥昌傾了藥勺,將水倒進小梅嘴里,如此這般,一勺一勺地給小梅喂水,喝得差不多了,小梅示意,玥昌收了藥勺,拿起托盤里的巾布,輕輕為小梅擦拭嘴角的水漬。
“是.......是你把我?guī)Щ貋淼???p> 玥昌點了點頭“我看見大人昏倒在荷塘邊,就去叫德善他們幫忙”微微低了頭,小聲道“我一個人,力氣不夠?!?p> 小梅輕輕嘆了口氣“你們....不..不該......不該管.....”瞥見玥昌有些委屈,卻又不敢表露出來“我不...”說話間有些著急“咳咳...咳...咳”扯動了傷口“額...啊...”
“大人,您別著急?!鲍h昌見狀,輕撫著小梅的后背,轉手取了水來,喂了小梅幾口。
小梅緩過來些,看向玥昌“我...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怕被人看見,會...會對你們不好。額..啊.....”小梅已然用盡了氣力,疲憊地將頭枕在的被褥上,虛弱地喘息著。
“大人”玥昌愣愣的,帶了些琢磨不透的疑惑,上前為小梅掖了掖被子“小的,本來就是服侍您的人啊?!?p> “我...只是...不想.....你們...被我.......牽連。”小梅腦袋一時犯沉,神智又漸昏迷。
玥昌見狀,雙手輕柔地捧起小梅的腦袋,呼喚道“大人,大人,您別睡著啊,徐大人說這藥必須按時吃的?!?p> 小梅只得強撐了精神“好...你...把藥拿來,我..我.....喝?!?p> 玥昌趕緊將藥盞捧起,舀起一勺藥送到小梅嘴邊“大人,請您張開嘴”小梅依言,玥昌傾了傾藥勺,將湯藥倒進小梅嘴里,緊盯著小梅將藥咽下,方才又舀了一勺,繼續(xù)喂著,就這般,期間斷斷續(xù)續(xù),小梅時不時地昏沉著,神志不清,約莫花了近半柱香的時辰,才把淺淺一盞藥喂完,小梅卻顯然已經(jīng)筋疲力盡。
玥昌放下藥盞,拿起巾布,給小梅擦著嘴,小梅緩了緩精神,合著眼睛,枕在被褥上問道“你...方才..方才說,徐大人....什么徐大人?”
“這次多虧了徐大人”玥昌微微一笑“您傷得很重,又一直昏迷著,我便想著去內(nèi)醫(yī)院叫人”聲音小了些“才知道您被罰了廷杖,內(nèi)醫(yī)院的人都躲著我”說著,小小一笑,滿是感激“還好遇到宮醫(yī)女,她聽我說了情況,便帶我去找徐大人,徐大人聽后馬上就過來了?!?p> “是徐大人救的我?”喝下的藥勁頭正上來,小梅身上一時有些發(fā)熱,額頭上漸漸發(fā)出汗來,腦袋忽而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她...一直在這里幫我療傷么?”
“是啊,徐大人親自幫您處理的傷口,宮醫(yī)女也在,小的不太懂醫(yī),只能幫忙打打下手。”
“梓...”小梅頓了頓“哦,我...是....說宮醫(yī)女,也...一直....在這里么?”
“是,宮醫(yī)女一直跟徐大人一起,今天這藥也是宮醫(yī)女剛送來的,囑咐要按時吃?!?p> 小梅此時已有些頭痛欲裂,神志愈見不清,掙扎著最后一分氣力“我...我...睡...睡了,多...久....了?”說罷,已氣若游絲。
玥昌伏在小梅耳邊“大人,自您回來那天算起,您已經(jīng)昏睡了三天了。”說罷,便見小梅再次昏厥過去,玥昌輕嘆一聲,為小梅蓋好被子,用巾布拭了拭小梅額頭的汗跡,將碗盞放在托盤上,執(zhí)著托盤,小心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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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折隨風
標題完美詮釋了我改文時的心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依舊改了好多,刪了好多(其實刪了5千多還好還好),后面應該順暢一些了,應該還有一兩章就要開啟松都副本了~~~~然后就要暫停一下,開始第三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