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各懷心思
“恩...”聽上去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這,是從那小子身上搜出來的?”洪子聽得這話,想著大概是小梅被堵在門口的時候,被搜出了什么東西,心想會不會就是文蘊荷讓小梅去她房里拿的那個東西,擔心會牽扯到文蘊荷,趕緊靜下心來細聽。
“是,夫人?!鼻哄\的聲音,恭敬中,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自矜。
另一方許久沒了聲音,正待洪子按捺不住想再往前湊湊時,只聽得“這東西,你怎么看?”雖是問的,可洪子卻感受不到話里的疑惑。
千暮錦沒有立即回答,洪子只聽得她不緊不慢道“花樣確是同一款,若說巧了未免牽強,可真要坐實了,光一個花樣子,也很難說?!?p> “綬媛,你我都知道,這種摸凌兩可的話,實不該,是你說出來的?!睂Ψ降恼Z氣忽而有些不善,洪子不由得心里一緊。
只聽得一陣窸窣,千暮錦似乎已經(jīng)俯身拜下,語氣卻依舊穩(wěn)如泰山,絲毫不亂“松都諸事,未有瞞得過夫人的,夫人自然明白,小的說的是實情。帕子雖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可東西是不是他的,花樣子是不是出自其手尚未可知,畢竟有關(guān)暗梟,人,又是明國那邊的,小的實不敢妄下定論?!?p> 又等了好一會兒,對方緩緩道“巽主謹慎,是好事,可你當真,放心交給醫(yī)院么?”
“權(quán)宗書這些年,既已將醫(yī)院的藥材買辦,交予夫人手下的商行,又著實,為松都辦了不少事,余下的那些個暗梟,也是他們幫忙找出來的,但畢竟,他手下的樸浩,能這么快攀附上咱們,來路總要謹慎些才好?!?p> “怎么”對方似乎比之前多了些興趣“堂堂松都行首,還怕管不住男人?”
“管與不管,要看值不值得”千暮錦帶了份熟識的坦然“這次,就用那小子,試試他們夠不夠分量?!?p> “然后呢?”文蘊荷聽到有小梅的消息,禁不住追問道。
洪子歉意地看向已顯出幾分急切的文蘊荷,語氣擔憂道“行首,跟那位夫人說,今兒個典獄署會親自審問什么的,還說......還說什么帕子的事情,現(xiàn)在還不用太擔心,關(guān)鍵是在醫(yī)院那邊,后來,又說了什么黑什么暗的,我就聽不太懂了,怕被她們發(fā)現(xiàn),就回房了”說著,惴惴不安地偷瞄了一眼正凝神深思的文蘊荷,小聲兒問道“文姐姐,我....是不是闖禍了?!?p> 洪子說話間,文蘊荷的腦子,正急劇地思索著:若自己所料不錯的話,洪子口中的夫人,應(yīng)該就是當今大王大妃的二嫂,主上殿下的親舅母,國舅尹元衡的妻室,鄭蘭貞。
鄭氏來松都教坊從不露面,自來至走,皆住在母親為她特別準備的雅間內(nèi)。所謂雅間,其實也不是另建的別院,只一個比較僻靜的院子里,稍大些的正房而已,對教坊中人也無特別禁忌,似乎正應(yīng)了母親曾說過的,大隱隱于市,而自己,亦如洪子一般,曾經(jīng)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母親的這個秘密。
同樣,她見過小梅的帕子,識得,那上面的花樣子,與自己唐只上繡的實屬同宗,皆系母親片刻不曾離身的貼身腰牌。這是母親唯一不允許自己探問的事情,卻是在自己帶的所有唐只上,都明目張膽地繡了那令牌上唯一的一朵梅花,只說讓自己一定不要摘下來,但這些年,文蘊荷仍舊于不經(jīng)意間,從不同人的眼中,感受到了那朵梅花背后,不同尋常的權(quán)利與地位。
她知道,小梅的那塊綢帕上,也繡有這朵梅花,樣式若說是湊巧,實在是有些自欺欺人,而母親的這般行事,大抵也是為著那朵梅花。如今,她心里最為疑惑的,便是小梅到底知不知道,那朵梅花所代表的意義,知道?可又為什么會這般放心交給自己,難道是一種試探?文蘊荷心里本不愿這樣想小梅,再加上與其相識的這些日子,也感覺小梅應(yīng)該不是這樣的人,可母親,似乎是已經(jīng)對這帕子有了些算計,非要讓小梅,因這帕子被典獄署抓到把柄,可最后為什么又要扯上醫(yī)院?
若像洪子聽到的,母親好像是在用小梅試探著什么,想著洪子方才說的,小梅如今已經(jīng)被帶到典獄署的話,文蘊荷忽地打了個寒戰(zhàn):再不想辦法,小梅只怕兇多吉少。
想到這兒,文蘊荷看向正一臉愁苦的洪子“沒事兒,沒什么大事兒,你不要管了,就當,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你沒見過他,我也沒讓你轉(zhuǎn)交他什么東西。知道了么?”文蘊荷怕洪子不當回事兒,特意正色不少。
洪子似懂非懂,卻又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緩緩,點了點頭“知道了,文姐姐?!?p> “我現(xiàn)要出去一下,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娘要問起你,就說沒見過我?!币姾樽雍苷J真地點了點頭,文蘊荷心里卻是莫名地有些不安,不知這樣子,算不算把洪子也牽扯了進來,可事已至此,小梅那邊要盡快解決,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典獄署的刑牢里,昏厥在一堆雜草中的小梅,被腿上的一陣刺痛驚醒,腦子里開始快速回想這一整件事情:帕子留給文蘊荷,最有可能見過的,應(yīng)該是千暮錦和洪子,洪子暫放下,千暮錦卻是知道自己之前內(nèi)醫(yī)身份的,那日在松都,自己也暴露了知道暗梟的事情,那么帕子上的花樣子便說不上是個疑點,相比之下,醫(yī)院的態(tài)度就有些捉摸不透了。
樸浩和裴承男應(yīng)該是知道黑梅暗梟的,權(quán)教諭和孫審藥即使不知根底,也不全然是個局外人,但樸浩的話也說明,醫(yī)院與教坊并不完全同道,自己,更像是千暮錦拋入醫(yī)院這片深潭中的一顆石子,而樸浩,卻像是打定主意,即使要讓自己,在醫(yī)院濺出了水花,也須得將千暮錦的裙擺弄濕。一時間,忽然想起前一晚樸浩與自己說的一番話,腦海中閃現(xiàn)的,是文蘊荷那日,詢問帕子上花樣兒來歷時的神情。
正想著,外間的牢門開了,小梅知道馬上要繼續(xù)推鞠了,渾身不自覺打了個哆嗦,腿上的傷也牽帶著刺痛起來,見來人開了牢門,下意識地掙扎著想往后縮,卻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得任憑來人將自己架出刑牢。仍舊是上午的教場,兩人將小梅的手腳分別拷在刑架的上下四條鐐銬上,小梅一天多米水未進,昨日在醫(yī)院被問了半日,今日又推鞠了一個上午,早已精疲力盡,全靠手上的鐐銬吊著身體,盡力將頭抬起,也只瞥見了一眼前方舍廊中的三雙鞋履,遂又重重地垂下頭去。
“說,這帕子你是怎么得到的?”小梅識得是那個經(jīng)歷官的聲音。
小梅聞言,艱難地抬起頭來,果然見那經(jīng)歷正目光凌厲地盯著自己,卻又隱約帶了些許忖度,右手里,正是那塊綢帕,而一旁申奉事的目光,竟恍惚地游離在經(jīng)歷官持著綢帕的手上,經(jīng)歷官另一邊的權(quán)教諭則奇怪地隔著經(jīng)歷悄悄瞄著那奉事,三個人看起來各懷心事。
小梅終究撐不住,垂下頭去,緩了緩氣息,氣力虛弱卻很是堅決“我沒偷東西?!?p> “哼!冥頑不靈”經(jīng)歷官有些沒耐心了“來人,繼續(xù)推鞠,我倒要看看,他能倔到什么時候。”
皂吏將連著小梅手上鐐銬的鎖鏈向下一拽,小梅立時兩腳懸空被掛了起來,兩條手臂被拉得生疼,兩個手腕也感覺要被勒斷了,兩名皂吏將鎖鏈固定后,便各自拾起立在一旁的長杖,走到小梅的身后兩側(cè)。
“大人?”申奉事探了身子,向經(jīng)歷躬身一禮,見后者瞇著眼睛又打量了小梅片刻,輕輕點了下頭,遂向教場朗聲道“推鞠?!?p> 兩名皂吏舉起長杖,依次擊向小梅的后背,長杖是用竹片做的,韌性很大,打在身上不會很實在,后勁兒卻足,打的時候兼帶抽的效果,因此開始幾下,受刑人還不會覺得有什么,待得被打的地方紅腫起來,便會又疼又癢,之后的每一杖再打上去,都會加劇痛苦。
果然,沒到二十下,小梅已感覺整個后背火辣辣的,兩條手臂已經(jīng)麻到了指尖,早已跟后背上的痛比不得,整個身子懸在半空,隨著竹杖的抽打,在刑架間輕微搖晃著,勒得手腕越發(fā)紅腫,掙扎了幾下,除了令發(fā)麻的手臂增加了幾分苦楚,再無其他作用,即便如此,受過上午的推鞠,現(xiàn)下又餓得有些恍惚了,倒是讓小梅多少對疼痛的感知模糊了幾分,只緊咬著嘴唇,并沒有叫出聲音,但越往后,也還是有些支撐不住,頭越來越低,終于昏了過去。
“大人,好像昏過去了?!被杳灾械男∶罚M了半天氣力,才把眼睛睜開條縫兒,模模糊糊看見一雙黑靴子,遂仍舊撐不住,慢慢昏厥過去。
忽然間,一陣冰涼打在臉上,小梅被嗆得咳嗽不止,張著嘴,大口大口地調(diào)整著呼吸,與此同時,一只大手掐住了小梅的下顎,強迫其抬起頭來,一時間,背上的傷連帶著手臂的酸麻,令小梅終于有些撐不住了“額...啊..”
經(jīng)歷官看向小梅,語氣多了幾分鄭重“再問一次,這”說著,舉了舉手中的帕子“帕子,你是哪里得來的?”見小梅昏昏沉沉的,卻仍舊緩緩搖了搖頭,心下一陣厭煩,皺眉向一旁的申奉事,后者會意,下了舍廊,自一旁的炭盆中,取出一柄長桿烙鐵,但見那烙鐵頭上,是個已經(jīng)燒紅的篆文‘竊’。
申奉事走到刑架前,將烙鐵舉到小梅臉頰旁,不緊不慢道“還是不說?”
烙鐵上的熱氣沖到臉上,有一種難耐的灼熱,發(fā)梢兒上殘留的水珠濺了一滴在那烙鐵頭上,立時發(fā)出令人揪心的噗嗤聲,嚇得小梅整個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真正有了些害怕,臉頰似乎已經(jīng)感受到了那股滾燙,內(nèi)心的恐懼將身子灌得冰涼,終有些堅持不住,哆哆嗦嗦道“我..”
“大人,那帕子是小的給他的?!币宦暻妍惖暮奥曌越虉鲩T口傳來。
申奉事收了手,一時莫名,撇過頭去,見經(jīng)歷官正整理了衣帽,躬身步下舍廊迎了上去,遂順其步履望去,眼中也閃過一抹詫異,撂下小梅,隨經(jīng)歷一起,躬身迎了上去。
逃過一劫的小梅,此時已后怕得滿身冷汗,從頭到腳都在心有余悸地不自覺顫栗著,用盡全力緩緩將頭抬起,稍稍回首,尋得方才那個救命的呼喊,正對上,文蘊荷同樣驚懼中帶有些萬幸的目光,心領(lǐng)神會地向文蘊荷感激一笑,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垂下頭,昏死過去。